局中人(十)(“沒有趙農順這個人”...)
將一切安排妥當后, 嚴會長就結束通話,離開了那間休息室。
腳步聲沿著走廊逐漸遠去,直到徹底再聽不清。
……
莊迭握著凌溯的手腕。
整理好床單的最后一角后, 凌溯其實還在原地停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他垂著視線,目光隱在眉宇淺淡的陰影里,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想——鎖芯咔噠一聲彈開, 同一時刻,凌溯也已經迅速就地翻滾掠進床底。
嚴會長推開門,漫不經心地掃視這間休息室的時候,凌溯正牢牢護著莊迭,隱蔽在床下內側的陰影里。
而現在,他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肩膀和手臂像是凝成了沉默的雕塑。
莊迭按住凌溯手腕內側,那里的觸感和現實中的身體同步。凌溯的心跳比平時更快, 有某種無聲而激烈的力道,正一掙一掙地撞向莊迭的指腹。
……幸好, 這種狀態也只是多持續了不到十秒鐘。
十秒后,凌溯的脈搏已經開始回落。
“沒事……小卷毛。”
凌溯從深思中回神,輕輕笑了下, 迎上莊迭眼底不及收起的擔心。
他知道莊迭在想什么,松開手臂活動了下身體,又伸手把莊迭抱回懷里:“看來在入夢之前,我們的確敲詐來了一個非常不錯的睡眠艙!
配合三代“繭”升級后特制的最新款睡眠艙,從研制、調試、生產、測試到正式投入使用, 到現在還不超過半個月,連特殊事件處理小隊都沒來得及裝備。
心理協會也是因為即將同“繭”展開全面合作, 才得到了為數不多的樣品——這件事凌溯倒是有所耳聞,只不過也沒多放在心上。
現在看來,不論協會原本打算怎么處理這些超豪華最新款睡眠艙,至少到現在為止,其中一個雙人款的歸屬已經很明確了。
莊迭依然握著他的手腕:“睡眠艙也有新款嗎?”
凌溯點了點頭:“它會監測心率、血壓、腦電波頻率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數據,一旦發現有異常,就可以立刻進行應急處理……可以理解成往睡眠艙里裝了個微型自動救護裝置。”
“像這種小狀況,很容易就能調整好!
凌溯翻了下手掌,讓小卷毛的那只手落在掌心,握住莊迭的手指輕輕捏了捏:“所以不用擔心!
之前幾次,凌溯能從那種極端危險的狀態中迅速恢復過來,看來也少不了有新款睡眠艙的調節功能作為保障。
只不過,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勝心,凌教官堅持不肯承認這是對“加個彈射裝置、直接把人從睡眠艙彈進救護車”更加高明的優化改良……
莊迭回握住凌溯的手指,垂著眼睫小聲嘟囔:“要是早有這種睡眠艙就好了!
“是啊!绷杷莩读讼伦旖,“要是早一點……”
他向后靠著墻,在床腳的黑暗里伸直雙腿。
凌溯似乎很適應這種逼仄狹小的空間,他仰頭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像是抱著個大號抱枕一樣把莊迭放在自己腿上,輕輕蹭了蹭抵在頸間的小卷毛。
“有件事我不論怎么樣都想要確認!
凌溯輕聲開口:“不是工作,不為別人,算是我自己的私事……”
“沒問題。”莊迭毫不猶豫,“我們先去辦我們的私事!
凌溯被嚴格地糾正了說法,話頭一頓,抬起嘴角收攏手臂,聽話地改口:“我說錯了,我們的!
小莊老師對這位小朋友的學習態度很滿意,嚴肅地點了點頭,轉過身正要提出表揚,就一腦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磕在了床板上。
……
直到午飯時,莊迭的后腦勺都還有個非常明顯的腫塊。
催眠師和嚴巡端著餐盤,坐在了兩人的對面。
他們各自回到房間后,記憶沒有再出現空白,但也都沒有再遇到任何重要的事件,只是無所事事地在房間里等到了午飯時間的通知。
莊迭洗過了手回來,興致勃勃坐在凌溯身邊。
午飯同樣是叫人毫無食欲的清湯寡水,莊迭掰開自己和隊長餐盤里的饅頭,往里面一層一層地疊著菜和為數不多的幾塊肉,做成了兩個簡易的漢堡。
他一邊細嚼慢咽著自己那個,一邊簡單向兩人描述了一遍后來發生的事。
“所以說……嚴會長來了,你們及時藏到床底,沒被發現,然后莊先生不小心撞到了腦袋。”
嚴巡還是有件事想不通,忍不住看向陰云密布、隔五分鐘就要撥開莊迭腦后的小卷毛查看一遍的凌溯:“那為什么更打不起精神的是凌隊?”
“這不是很正常嗎?”催眠師用一根筷子戳著饅頭,另一條胳膊搭在他肩上,“老嚴,得知你被夢里的木偶暗算的時候,我作為你的搭檔,也比你自己更擔心和自責……”
嚴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有嗎?”
催眠師心安理得地失去了當時的記憶,點了點頭:“人間有真情,只是你不善于發現……”
他慢悠悠說著話,視線卻忽然落在不遠處,有些詫異地坐直身體看了看。
“你下次再想忽悠我相信這些東西,至少要看著我!
嚴巡皺起眉:“還有,你當時明明就笑得很大聲,甚至笑到了桌子底下——”
“凌隊!贝呙邘熀鋈婚_口,他及時向嚴巡歉意地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是存心打岔,又朝不遠處示意,“你看那個人,是不是有點眼熟?”
“不好說!绷杷菡趯P臋z查小卷毛的腦袋,放輕力道小心地碰著那個觸目驚心的腫塊,“我發現我多半是老了,最近的眼力和反應速度都嚴重下滑……疼不疼?”
莊迭正津津有味地往嘴里塞自制的漢堡,聞言目光閃爍了下,鼓著臉頰揉了揉鼻尖:“有一點。”
凌溯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沒道理啊……”
他被莊迭的吃法引動了點食欲,張開嘴咬了一大口小卷毛喂過來的漢堡二號:“怪我,反應再快一點就好了!
如果他沒有被對方那時候格外亮和堅定的眼睛分心,就一定能及時伸出手,在莊迭和鋼架床的龍骨親密接觸之前,保護好小卷毛的后腦勺
“……凌隊!
嚴巡已經聽他翻來覆去念叨了十幾次,實在忍不住插話:“莊先生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腦袋,而且——”
而且他們這是在夢里,除非是當事人本身就不想讓這個包消失,否則不論從什么角度來說,磕一下腦袋都不該腫這么半天。
以凌溯的專業水平,不該發現不了這么簡單的一件小事……
“只是磕了一下腦袋?”凌溯正在對著那個負隅頑抗的腫塊輕輕吹氣,聞言正色抬頭,“嚴博士!
嚴巡正想出言提醒凌溯,忽然被他盯住,話頭不自覺地一滯:“……什么事?”
凌溯小心翼翼地又吹了兩口氣。
他重新把那一腦袋小羊毛卷整整齊齊撥好造型,雙手撐著桌沿,把下頜搭在莊迭的腦袋頂上,嚴肅地盯著嚴巡。
“這是我見過最勇敢、最聰明、最堅定、最優秀的一顆腦袋!
凌溯說道:“可以確定的是,這顆腦袋里的知識儲備、記憶天賦、學習能力,都遠比我優秀——并無冒犯之意,但根據不等式的傳遞性……”
嚴巡毫不猶豫地把話咽了回去,低頭道歉:“我錯了!
“凌隊,跟你借一下最勇敢、最聰明、最堅定、最優秀的腦袋。”
催眠師晃了兩下手,暫時打斷了幾個人的對話:“莊先生,你覺得那個人眼熟嗎?”
催眠師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我不認識他的臉,但那兩條腿好像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莊迭已經看過了,點了點頭:“電光風火輪!
催眠師豁然開朗,目光亮起來,一巴掌重重拍在了嚴巡的大腿上。
“什么……”嚴巡剛道過歉,不敢再去招惹凌溯的注意,皺著眉低聲問,“什么東西?”
“你沒見過他,那時候你在擦書架。”
催眠師拍了拍嚴巡的肩膀,從懷里取出一個帶鏈的水晶球:“我去碰一下運氣……凌隊,幫忙壓個陣!
凌溯分心朝那個方向掃了一眼,也輕輕抬了下眉。
他迎上催眠師的視線,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一只手收進口袋里,拉開椅子重新坐下。
催眠師朝那個穿著病號服的新患者走過去。
對方的那張臉并不是z1的臉,看起來陌生且普通,硬要說的話,是那種扔進人堆里很難被挑出來的長相。
他正茫然地跟隨著人流打飯,被催眠師攔住后顯得格外莫名,甚至還表現出了些被陌生怪人糾纏的不悅。
趁著無人注意,催眠師眼疾手快把他拉到一邊。
“你再這樣莫名其妙糾纏,我就叫警衛了!
那人沉聲道:“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來臥底的,我們有同伴被困在了這個地方!
他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出把這種事坦白說出來有什么問題,抬手想要推開催眠師,繼續找個桌子去吃飯。
“留步,留步!贝呙邘熁仡^看了一眼凌溯,橫了橫心上前拉住對方。
催眠師拎起水晶球的鏈子,在對方眼前晃了晃:“看著我……”
催眠師剛說出這三個字,那人就忽然應激似的狠狠打了個激靈。
他在原地定格似的站了半晌,視線忽然恢復清晰,錯愕地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柳先生?”
“是我!贝呙邘熾[蔽地朝身后打了個手勢,把z1領回他們那張餐桌坐下,“弈澤兄,你來這里多久了?”
看到凌溯和莊迭,z1眼中露出了難抑的驚喜,卻又隨即臉色微變,皺緊了眉:“我怎么——”
“說來話長,等回頭再跟你細說!
催眠師低聲問:“你來這兒是想找凌隊和莊先生嗎?”
z1定了定神,點頭說道:“對……情況比較復雜!
他抬手做了個摘掉面罩的動作,像是有一層無形的波動在他的臉上散開:“這是個面罩,我不太擅長調整長相,所以就隨便選了一個系統默認的。”
z1恢復了自己原本的五官,同凌溯和莊迭打了個招呼,又和嚴巡禮貌地點了點頭。
……
在z1的視角下,他們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結束上一次任務后,z1和其他幾個隊友就因為在任務里疏忽大意,被扔進入了50:1時間流速的訓練模式,在里面高強度訓練了整整一個月。
好不容易熬過了叫人死去活來的魔鬼特訓,z1還沒休息多久,就被總負責人叫去,私下里交給了他一項秘密任務。
這次的任務不是標準模式,危險性也相當高,“繭”無法作為后臺提供支持,即使失敗了也未必能及時退出。
z1可以自由選擇要不要接下這個任務,總部不會做出任何強制——在了解到全部的詳細資料之后,他還是決定冒一次險,也算是還凌溯和莊迭救過自己的人情。
凌溯點了點頭,客觀地評價:“葫蘆娃救爺爺……”
“……”連嚴巡都知道這時候不該說這種話:“凌隊長——”
“你做了破繭者?”凌溯照z1身上掃了一眼,在他的視角下,可以看到z1身上標準的黑色制服、藍色蝴蝶標志和面罩。
這身打扮進入現實向的夢域無疑會有些違和,“繭”的研發部門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制服可以隨時調整參數,自動適應當前背景和環境,面罩也添加了易容功能。
如果不想像z1這樣隨機選擇一張臉,也可以自己調整參數,只不過效果并不一定總能叫人滿意就是了。
迎著凌溯的視線,z1動了動嘴唇,沒敢開口,只是坦白地點了點頭。
“很有勇氣,我也很感動。”
凌溯垂著視線,淡聲說道:“但我不認為……把一個只高強度訓練了一個月的一級任務者強行破格提升,再送進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的夢繭里,是個多經得起斟酌的決定!
他說這話的時候只是靠在椅子里,聲音輕得像是漫不經心地閑聊,卻又莫名鎮得人心底隱隱發慌。
不止z1,就連嚴巡和催眠師也不著痕跡地避其鋒芒,難得默契地往外挪了挪椅子,低下頭安安靜靜老實吃飯。
整個餐桌上,似乎也只有莊迭像是全無所覺,還坐在凌溯身邊,饒有興致地擺弄著z1摘下來的那個面罩。
“等出去以后,讓他和其他同意這個決定的人都去訓練場見我,我會跟他們好好聊聊這件事!
凌溯看向z1:“你也必須休息一星期以上!
他不清楚“繭”的總部究竟了解多少,怎么會讓一個一級任務者做這種冒險的事,但還是多提醒了一句:“你現在的意識強度,還沒到可以封閉情緒的程度——可能會永遠失去那種情緒,也可能被徹底反噬,無論哪種都不會好受!
z1莫名地半句話也不敢解釋,本能坐得筆直,悶聲不吭地點頭。
凌溯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敲了敲桌面,示意對方盡快吃飯。
不論怎么說,z1畢竟已經進入了這場夢里,就算把總負責人拎出去罰跑幾千圈也無濟于事。
凌溯用力按了按眉心,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
這種無端的煩躁并不完全是沖著z1和總負責人,他不打算遷怒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又問:“他讓你給我帶什么消息?”
一點也不意外凌溯能猜到這個,z1飛快放下筷子,看著凌溯:“凌隊……總負責人說,如果可能的話,他是想自己進來找你的!
當然,找來任何一個人都能得到同樣的答案,這根本不現實——如果說派進來一個一級任務者是極為冒險的決定,那么總負責人親自來,就是一種完全愚蠢的莽撞了。
總負責人找到z1的時候,其實就想到了凌溯的反應。
……
“教官肯定會非常生氣,他不能接受我們這么干……也不能接受任何人這么干。”
“他就是那種脾氣。”總負責人搓了搓臉,苦笑了下,“跟誰都不肯有半點牽絆,又把什么都當成自己的責任……你說他不給小孩子看奧特曼,用了現實里一個星期的時間救出了個孩子的也是他!
“罰就罰吧,只要他和莊先生能平平安安出來,愿意怎么罰我們都行!
總負責人盯住z1的眼睛:“進入那場夢繭后,你可能會失去一部分記憶。但不論你忘了什么,我接下來跟你說的話,你必須一個字都不差地背下來……”
……
“凌隊,總負責人說,你在這場夢繭里一定會束手束腳——你不敢貿然打破任何一個環節,因為你擔心你做出的任何事,都可能讓當初的后果變得更糟!
z1的確還清楚地記得這段話,他看著凌溯,逐字逐句地背:“當初曾經有一個犧牲的拓荒者……”
“我不太想談這件事!绷杷菡f道,“我還有些猜想,需要去驗證才能得到答案!
“你驗證不了,因為我們這是在夢里,我要和你說的是現實中的事。”
z1深吸了口氣,他不明白自己背下來的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但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沒有趙農順這個人!
凌溯的瞳孔驟然一凝。
他抬起眼睛,那種鋒利冷淡得像是刀子的視線投過來,刺得z1的意識本能輕悸。
“和他們都在暗示下忘記了你的情況不一樣!
z1快速低聲說:“總負責人去查了,沒有這個人。沒有資料,沒有編號,沒有任何記錄——你在現實中去探望的那個人叫張立明,從生下來就智力低下,是個被遺棄在療養所門口的棄兒。”
“你應該能理解吧?面部捕捉,ai建模,再適當地修改所有人的記憶……就像這間精神病院能修改我的記憶一樣!
“所有人都不會意識到,拓荒者的隊伍里多出了原本不存在的人!
“那些‘不存在的人’唯一的作用,就是設一個局,一個完全針對你的局……他們被稱為磨刀石!
z1拿出一份計劃,遞給凌溯:“這個計劃在昨天剛滿三年解密期,從此以后,你不用再被它束縛著不能說相關的內容了!
“總負責人讓我告訴你,他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讓你和莊先生不必有任何顧慮!
“沒有任何真正的東西和人會被毀掉,這只是一場夢!
z1低聲道:“你們可以做任何你們想做的事!
凌溯沒有開口。
莊迭握住他安靜垂在身邊的手,拿過桌面上那份計劃,翻開第一頁。
《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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