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戲臺落幕,韓云生攜一眾伶人在戲臺上朝傅氏賀壽。
傅氏聽的高興,叫人帶他們下去領賞。
因著這里全是女眷,伶人不便近前,幾個小廝引著他們走月門。
這頭戲停了,余晚媱頗覺意興闌珊,她跟韓云生也只是陌路人,想再如從前那般,一起品戲唱曲是不能了。
時辰尚早,諸人在一處閑話。
余晚媱是小輩,同幾位年輕的夫人坐了一桌,傅氏壽辰辦的隆重,京里世家悉數都到場慶賀,這些夫人多是侯府、國公府的,坐一處便能感到她們相熟,有說不完的話。
余晚媱在其中格格不入。
這時她的后肩被拍了一下,轉頭見身后正坐著沈玉容,她的肚子更大了。
“表嫂坐我這桌吧,”沈玉容大方笑道。
余晚媱也不推辭,起身繞到她這桌坐下,環顧四周,并沒看到沈家其他姑娘。
“表嫂不知,我娘家同英國公府稱不上親戚,便是想來,也得借著表哥或我家大爺的光了,總是不好的,”沈玉容解釋道。
余晚媱輕點頭,明白她是隨著夫家過來的,沈玉容的夫君是鎮遠侯世子,也稱的上是高嫁了。
沈玉容指了指右手邊的姑娘給她介紹,“這是音旭,她是英國公夫人的外甥女。”
傅音旭長了張圓臉,看著極溫善,她盯著余晚媱愣了下,須臾笑起來,“陸夫人如珠似玉,陸世子好福氣。”
余晚媱淺笑,“傅姑娘也如明珠般灼灼生艷。”
傅音旭臉紅撲撲的,直說她會夸人。
另一邊,傅氏那一桌上,陸瓔的丫鬟香盒奉上萬壽圖給傅氏看,陳氏在邊上打趣,“瓔兒原想自己來繡這萬壽圖,可她繡活差,繡了好幾幅都不滿意,最后巴巴兒的央著我叫人去請了蘇州的繡娘,這才有如今的萬壽圖出來。”
陸瓔嗔怪的叫了她一聲母親,滿桌人大笑,她紅著臉撲到傅氏懷中,傅氏故意板著臉對桌上道,“你們這些壞人可瞧不見瓔兒對我的孝心。”
那幾人便都跟著恭維了幾句,一時倒其樂融融。
珠簾另一頭,這些女眷的說笑聲全傳過來,陸恒聽在耳朵里,記得那副萬壽圖是余晚媱繡出來的,她好像繡了不少時間,如今這副萬壽圖在陳氏口中完全成了陸瓔的功勞。
陸恒下意識偏了點臉,那層珠簾擋的巧妙,他的余光看不到余晚媱,但能想象到她是什么樣的,她應該會安分的坐著,脖頸半垂,嘴邊含著笑,溫軟安靜,仿佛誰踩到她身上都不會喊疼。
她只會默然,好像沒有什么氣性,或許也是有氣性的,要不然又怎會為了她的父兄跟自己爭辯。
他驀地轉頭,同左側的英國公世子顧明淵道,“我有事跟你說。”
顧明淵遂同他一起離座。
——
那副萬壽圖移交給了傅氏身后的婢女,余晚媱收回視線,手拿著杯子抿一口茶。
“傅老夫人和陸姑娘真真兒好的讓人羨慕,”沈玉容笑道。
傅音旭也樂,“可不是,我在我姑母跟前都比不得她呢。”
沈玉容放低聲問,“傅老夫人打算何時認回陸姑娘?”
余晚媱愣了愣。
“姑母還沒想好,這畢竟在陸家養了十來年,陡然認回來,總覺得對不住陸家,還得考慮周到了才行,”傅音旭道,她朝余晚媱眨眼,“這話陸夫人不會告訴陳老夫人吧。”
余晚媱笑著道不會,心下卻掀起驚濤駭浪,陸瓔竟是英國公夫人的女兒!這樣尊貴的國公府嫡女,怪不得所有人都捧著她。
這時從外頭跑進來個管事,笑說著宴席在千香園擺好了,邀各位夫人千金移入千香園。
余晚媱隨著眾人出了堂屋,被一個冒失的丫頭碰到,那丫頭誠惶誠恐的跪地上磕頭,余晚媱沒當回事,大度的讓她走了。
千香園是英國公府的花園,占地極大,內里種著許多余晚媱沒見過的奇花異草,因著冬日寒冷,用護圍罩住,有些還開花了,倒是新奇芬芳。
一行人專挑著小道走,觀賞著周遭美景。
她們穿過假山,快過水榭時,余晚媱忽然發覺腰間帕子不見了,婦人的貼身帕絹斷不能隨意遺落,這還是在外邊,要是被哪個男客撿到了,她的名聲恐怕保不住。
這事兒瞞不得,余晚媱很直接對沈玉容和傅音旭道,“我的帕子恐落在碎玉苑了,你們先去,我尋了帕子就來。”
傅音旭笑道,“陸夫人若找不見帕子也不妨事,我同姑母說一聲,不會有人敢亂說的。”
余晚媱感激道,“傅姑娘好意我這里先謝過,還是要去看看,能找到最好。”
傅音旭點頭,和沈玉容先走了。
余晚媱這邊催著秀煙道,“你快走近道往碎玉苑找找,我沿原路看看。”
“夫人,這里畢竟不是咱們府里,您一個人小心,千萬別往幽靜處去,遇著什么古怪的人也離遠些,”秀煙想起霜秋的話,不放心的提醒道。
余晚媱掬著笑,“快去吧,我不會亂走。”
秀煙一步三回頭的往近道走去。
這里余晚媱便循著走過的路尋找,繞過假山,看向四周的樹枝和地面,沒見到帕子,卻見那山茶樹梢開著的大團大團花朵,熱鬧絢麗,若不是她站在冷風里,還當已到了春季。
她立在樹下,不禁發了癡,爹和哥哥深陷牢獄,她卻在這富貴鄉中享樂,陸恒不會幫她翻案,她想敲登聞鼓,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敲了登聞鼓只會令陸恒更厭惡她。
她需要一個人幫她做這件事,這京里遍地權貴,沒有能幫她的人……
余晚媱驟然頓住,想到了方才戲臺上那張俊臉,或許她可以尋機跟韓云生見上一面,他們交好了這么多年,他應能有法子幫她。
“夫人,奴婢聽秀煙姐姐說您丟了帕子,您瞧瞧這是您的帕子嗎?”
耳邊忽然有人聲,余晚媱一轉頭,卻見是陸瓔身邊的三等粗使丫頭紅兒,她手里拿著的正是余晚媱丟的那塊帕子。
余晚媱接過了帕子,問她,“你在哪里撿到的?”
“就在前邊兒的石頭旁撿的,”紅兒回道。
余晚媱笑了笑,想著沒帶錢出來,否則斷不會短她賞錢。
紅兒小聲道,“這里路多,夫人約莫認不得路,奴婢帶您去找二姑娘他們吧。”
余晚媱頷首,跟著她轉出山茶樹林,沿著左邊的青石板走了一截路,恰見到一池塘,這時節天寒,水面上沒有浮草芙渠,周圍渺無人煙,顯得越發蕭條。
余晚媱心頭升起警惕,停在池塘旁,“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紅兒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將她一推。
電光火石間,余晚媱只來得及揪住她的手,只聽一聲慘叫,池塘響起撲通聲,那地上落了張帕子。
——
靜水居里。
“江南私鹽案有些棘手,我前兩日入宮跟陛下說了其中詭異,陛下下旨讓督察御史到江都巡查,只怕督察御史也查不出什么,”陸恒從袖中抽出卷宗遞給顧明淵。
顧明淵翻看完卷宗,神情逐漸凝重,“大人想讓我做什么?”
陸恒道,“我打算放出余家父子已死的消息,暫且看看江都那邊的動向,到時還得你潛入江都一趟查探清楚。”
顧明淵在他手下當差,如今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職務,他辦事果決,陸恒對他十分信任,這事兒交到他手里最妥帖。
顧明淵收好卷宗,“我即日便動身,京里還望大人替我隱瞞。”
陸恒嗯一聲,剛想再說話,卻聽外頭喧鬧。
二人對視一眼,陸恒從靜水居后門出去,正見著不少仆從入了園子,在池塘邊打撈尸體。
陸恒踱步過去,那尸體新死,被水泡發了,面上腫脹不堪,膽小的都不敢近前。
陸恒離近查看,這丫鬟的臉他有些熟,應是陸瓔院里的,今日是英國公夫人的大日子,一個丫頭落水自然不能聲張,免得晦氣,陸恒任仆從將丫頭尸體抬走,隨即不動聲色看了看四處,只見一塊帕子落在幾步遠的地上。
他伸手撿起來,看到上面的蘭花一眼便認出這是余晚媱的帕子。
陸恒攥住帕子注視著地上濕漉漉的腳印,小巧纖秀,是她的,她的腳最是細俏,走路很慢很輕,可是這串腳印異常凌亂,他循著腳印往前走,入了甬道便是水榭,果然看到她蔫蔫的倚坐在欄桿旁,身上穿著厚斗篷,頭上也戴著白絨毛抹額,更襯的那臉蒼白剔透,此刻正張開兩片唇,任由秀煙往那唇上補口脂,朱紅一點點印滿她的唇瓣,將那原本的慘然無色遮蓋住,連帶著她的臉都多了幾分生氣。
陸恒陰沉的盯著她們,倏然上到水榭。
余晚媱一見他,忍著冷意起身,“爺找我?”
陸恒拿出帕子,“把你的東西收好。”
生硬的語氣讓余晚媱剎然僵住。
秀煙看不出這其中暗潮涌動,傻乎乎的接住帕子。
陸恒手背到身后,寒著臉看進她的眼里,“我竟不曾想過自己的夫人如此惡毒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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