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嶼靠在床頭發著呆。

        剛才的痛苦讓她的記憶又回到了自己在現生中患病的痛苦。

        一樣的孤獨，一樣的無助。

        不同的是，現生的她，只覺得絕望；但此時的她，居然生出了許多，她很少感受到，但又明確知道喚為“委屈”的情緒。

        多希望在她病痛時，在病房里的并不是翁有為、趙眉嫣，也不是什么護工、護士，而是……而是她的朋友們。

        常嶼就這么靠在床頭胡思亂想著，久違地默默流了會兒眼淚，護工雖然看到了，但也不會打擾。

        然后常嶼從床頭拿起了手機，想給林樹發條微信。

        現在才下午三點，林樹自然還上著課，常嶼發著呆，思考著要發什么才能顯得沒那么刻意。片刻，她遲疑地敲擊屏幕：

        常嶼：有作業布置下來了嗎？

        出乎意料地是林樹回得挺快：有啊，你無聊了？

        常嶼：嗯

        微信名下方的“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很久，久到常嶼都以為林樹的手機被收走了，林樹才回復：有什么想吃的嗎？晚上帶給你。

        林樹：憨笑emoji

        常嶼其實毫無胃口，說實話，不管今天醫院的晚飯是什么，她都不準備吃了。

        但常嶼還是，很想點個菜名。

        人類有的時候就是很奇妙。很多時候，你自己也不曉得自己為什么想這么做，但你就是知道你想做什么。

        常嶼：有點想喝南瓜粥（嘻嘻emoji）

        林樹：okk

        眼見自己和林樹的話題告罄，加上學校還沒放學，常嶼也不忍心再打擾林樹。

        之前因為疼痛身上發了不少汗，常嶼想換一身病號服，也想換一床被褥。

        但她終究沒有那個精力，只是躺了下來，側過身，蜷縮起來，努力去睡一個遲來的午覺。

        林樹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常嶼像個嬰兒一樣卷起自己的身體睡覺，眉頭卻痛苦地緊鎖著，仿佛做了可怕的夢。

        ……好吧，他就知道自己沒猜錯。

        見到有一個陌生的學生進來，護工略帶警惕地站了起來，林樹指指常嶼，小聲解釋道：“我是她同學。”

        就這么小的聲音也成功吵醒了常嶼。

        看到林樹的時候，常嶼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揉揉眼睛，看了看林樹，接著看了眼墻上顯示著四點的鐘，又看了看林樹，最后視線落到他手里打包的外賣袋子上。

        “你你你……你逃課給我送粥？”常嶼不可置信。

        林樹：“不，我請假來的。”

        “哦……”常嶼撓撓鼻頭，不知道說什么。

        林樹把病床的床上桌挪到常嶼面前，邊打開手里的袋子邊問護工：“您是……那個叔叔請的護工嗎？”

        護工大姐笑道：“是啊，今天才請的。我去趟洗手間，你們慢聊。”

        說罷就出門了。

        成年人的眼力見，真可怕啊。常嶼內心感嘆道。

        空氣里的氣氛倒是比平常林樹與常嶼的相處怪異了很多。林樹沉默著把粥和他買的發面小籠包擺好，又將外賣打包的一次性筷子拆好塞到常嶼手里，然后就拉過床邊的凳子兀自坐下，盯著常嶼看。

        ……直盯得她渾身發毛。

        常嶼的心情也怪怪的，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像是心里突然搭起了幾條小巷子，七拐八拐，讓她不痛快，又像是有什么小東西，在用指甲給她的心臟撓癢癢。

        常嶼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只好沒話找話道：“干嘛請假過來啊，我這里又沒什么事。”

        林樹：“嗯，沒事就好。”

        然后繼續盯著她看。

        常嶼終于敗下陣來。老實說，她一點兒也不喜歡林樹這樣！

        “好吧好吧，我說！但你要先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常嶼往后一靠，有些郁悶地問。

        林樹從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機晃了晃：“不是你發微信跟我說的嗎？”

        常嶼瞪他：“我說的是有沒有留作業！”

        林樹打開聊天記錄給她看：“不是啊，你說的是‘我感覺委屈了’，寫得明明白白的呢。”

        常嶼泄氣。

        講真，這一天是她穿來感到自我厭棄最嚴重的一天。

        明明覺得不高興，拐彎抹角地想找林樹；林樹真的過來了，她又別別扭扭的，有點高興，但也有許多不高興。

        多不像她呀。

        林樹也不催她，反而還用手機點了點剛才護工坐過的位置：“一天沒見，就多了個護工，你把我當傻子嗎？我老爸可是警察好不好，言傳身教！”

        常嶼：……

        “你把粥拿下去吧，我不是很想吃。”常嶼把筷子放回桌上。

        “別啊，多少吃點。”林樹拆出了外賣袋子里的塑料勺，塞到常嶼手里，“不然你喝粥吧，小籠包買的梅干菜肉餡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常嶼看著手上的勺子，沉默半晌，才說道：“今天注射有點副作用，肌肉酸痛了一會兒，還有部分骨痛。”

        林樹：“啊？”林樹四下張望到：“那醫生呢？護士呢？姓翁的那家人呢？”

        常嶼安慰道：“現在已經好啦，沒啥事，也沒發燒，就是短暫的疼痛。”

        林樹不理她，在手機里搜索起來：“……啊，說是部分人確實會出現這種副作用。”他皺起眉頭，不無擔心地問：“那，注射還要繼續嗎？”

        常嶼：“當然還要繼續。骨髓移植才是最重要的，我這只是一點小疼，翁奕珹那里可是等著救命呢。”

        林樹低下頭，五官苦惱地揪在一起：“嗯，是重要。可是你怎么辦，每次注射就疼著嗎？”

        常嶼望天想了想，說：“是吧。這么想好像確實沒什么，畢竟我也就注射五天，采集一天，也不用疼幾次。今天主要是，嚇到了。唉我有時候也是，大驚小怪……”

        話沒說完，就看林樹生氣地瞪著自己：“常嶼！”

        常嶼莫名其妙，她剛才應該沒說什么奇怪的話啊？

        “怎么了？我說的不是很有道理嗎”

        林樹拿她沒辦法，生氣地叉著腰在病房里走了幾個來回，然后突然意識到：“不行，我得去問問醫生去。常嶼，負責你的是哪個醫生？”

        在門外偷聽了半晌的翁有為此時才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常嶼，聽說你好點兒，我過來看看。”翁有為和趙眉嫣禮貌地打了招呼，“還有這位林同學，你好。常嶼平常受到你們家不少照顧，麻煩回頭向你媽媽轉告我們的感謝。”

        不得不說翁有為確實還是挺厲害，進來三秒鐘成功地讓常嶼和林樹對他的討厭更上一層樓。

        林樹憋住了自己的不快，矜持道：“不用謝，常嶼是我的朋友，也是街坊，是我們家自己想照顧常嶼。我媽也說了，叔叔你不用給什么菜錢。”

        趙眉嫣看到了桌上的外賣粥，說道：“之前忙忘了，我這就讓家里的保姆送點兒粥和雞湯來。”

        常嶼和林樹對視一眼，說道：“不用了阿姨，我已經吃了，平常的病號飯也夠我的飯量，不吃浪費。”

        趙眉嫣還要說什么，卻被翁有為打斷：“對了，現在是上課時間吧？林同學怎么在這里？用不用我幫你跟班主任打聲招呼？”

        這就是明面上的找茬了。

        常嶼到底還是成年人的心性，她拉住林樹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后綻放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林樹是請假來的，我們老班知道。我給他發微信讓他晚上給我帶點小籠包來，他以為我餓了，請假就來了。”

        翁有為還要說什么，卻被門外的聲音打斷。

        吳清鈴拎著一個環保袋，站在門口清亮地叫到：“常嶼！你還好吧？”隨后像沒看到翁家夫婦二人似的，徑直走到病床前。

        她掃了一眼常嶼略顯蒼白的臉色，和顯然是林樹帶來的外賣粥品，心下就有了個大概。她從包袋里拿出一個保溫杯，對常嶼親熱地說道：“昨天林樹過來看到你帶的東西少，我就又收拾了點。阿姨是護士，有經驗，你有什么情況就跟阿姨說！”

        雖然不知道吳清鈴是怎么來的，但常嶼也發自內心地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來：“謝謝阿姨。第一次住院，沒啥經驗，嘿嘿。”

        吳清鈴也回了個笑臉。然后仿佛才看到身后有人似的，轉過臉略顯夸張地說道：“哎呀，翁先生，翁太太，你們在這兒呀！”

        趙眉嫣覺得她陰陽怪氣的，但她不明所以。

        翁有為是真心動了火。這個林樹，從以前就是，一言一行無不是在說自己家對常嶼不夠好；他媽媽也莫名其妙，明明沒有見過面，不過聽到自己暗著擠兌幾句自己兒子，就敢給自己當面落臉子！

        翁有為皮笑肉不笑：“林太太，您怎么也來了？”

        吳清鈴大方道：“害！下午林樹聯系我，說常嶼好像不舒服，我急得趕緊就請了假過來了。不過我來的時候病房里就那個護工，常嶼睡著覺呢，我就去找常嶼的醫生先問問情況。等我回來才看到我兒子也過來了。”

        說罷又教訓林樹：“你既然打電話給我，自己又請假來做什么？常嶼想吃什么用不著你買，這邊一群大人看著呢，你顧好自己學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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