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天色已暗，萬家燈火一盞一盞亮起，宛若天邊星一顆一顆遙遙不可及。

        林母是個瘦小的女人，大概是因為懂事的女兒突然鬧出這樣的事情讓她擔心又焦慮，日日夜夜地煎熬下來以至于形毀人消，一雙眼睛深陷得嚇人，眼底那濃重的鴉青幾乎要比眼睛的范圍都大。

        她的年紀大概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可是兩鬢花白的頭發讓她看起來像是五十多將近六十的老人。

        她竭力想要在這個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年紀的小女孩面前壓抑住眼淚，可是人的情感并不是那么聽話的東西，有時候你越是想要將它壓下去，它越是洶涌。

        “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是這位普通而平凡的母親流淚以后說出的第一句話。

        關于案情的事情很多不方便透露給他們知道，所以市局對他們的說法是：林苗兒和人私奔了。

        林苗兒從小品學兼優懂事聽話，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做出這種叛逆的事情。

        這本身就是一件讓家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了，可是沒想到警察找上門了。

        盡管警察對他們說只是簡單地了解情況，但是從警察頻繁上門的頻率以及問的一些問題猜測，他們認為女兒很有可能卷入危險的事情當中了。

        這個地方小，稍微有點事情左鄰右舍都知道了。警察上門的第一天后，大家都在猜測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有的人說林苗兒犯事了逃亡了，有的人說林苗兒被人綁架了，甚至越傳越離譜，傳成了林苗兒被殺人犯碎尸了。

        種種不好的猜測折磨著為人父母的每一條神經，每每深夜輾轉反側的時候，他們想的都是自己的女兒如今可安好。

        林母雙手捂著臉，斷續的哭噎聲從指縫里流出，像一個嗚咽的小獸。

        “這孩子到底要我們多擔心才好。”

        顏璐沒有說話。

        她想她應該安慰一下林母，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小小的屋子里，嗚咽的女人，躲在房間里隔著一扇門板或許同樣在哭泣的男人，水杯里不再冒熱氣的白開水，三者形成了一個悲涼而穩固的三角，仿佛這個悲劇成為了一個牢不可破的金字塔。

        怎么破？

        不可破。

        她安靜地放下水杯，水杯在與桌面接觸時，她以小指緩沖了沖擊的壓力，水杯無聲地落在桌子上。

        她看著哭泣的女人，嬌軟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我可以去她的房間看看嗎。”

        ……

        同樣是夜幕北風，傅千烆不無別扭地帶著個小姑娘坐在路邊小店里，肖大眼在小店里竄來竄去一會點這個烤串一會要那個炒飯的。

        傅千烆吊著一雙眼，本就長得匪氣在這人群嬉鬧的小店里顯得更是兇煞，在那小姑娘的視角里：一個一米九的成年男人一臉兇悍，帶了一個瞇瞇眼小弟（肖大眼），坐在人群嘈雜的小店里不耐煩地盯著她，隨時都有可能當場給她來一拳錘爆她的狗頭或者是擰斷她的脖子。

        小姑娘縮著脖子低著頭，偶爾抬眼皮子飛快地看傅千烆一眼又飛快地把腦袋耷拉回去。

        而傅千烆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他伸出右手手背指關節敲了敲桌面：“抬頭。”

        小姑娘全身一震，把頭低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腦袋縮回肚子里。

        小姑娘學生氣很重，長發飄飄，飛快地瞟向傅千烆的眼神里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像極了某種無害的小動物。

        傅千烆隱晦地咬了咬后槽牙：“……”

        對著這么英俊瀟灑帥氣的人民警察哥哥嚇成鵪鶉？什么毛病？

        肖大眼可比傅千烆活躍得多了，一番操作下來菜單上的菜名噌噌噌地能訂成一個小本本，完事還怕自己吃不飽，給自己點了一份蛋炒飯。

        “傅哥，真不算經費上？”肖大眼的小眼睛露出神采奕奕的光彩，傅千烆把那一絲夾縫中的光命名為興奮。

        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得了得了，隊里的經費什么時候夠用過，哪次不是老子掏腰包的。”

        肖大眼一聽樂了，沖小廚房高喊：“老板，再來五串烤腰子！”

        傅千烆：“……你吃那玩意有啥用。”

        肖大眼：“補啊。”

        傅千烆：“補了干嘛。”

        肖大眼：“補了破案啊，你看我們搞刑偵的一天天跟頭腦風暴似的，再不好好補補沒到中年就禿頂了。”肖大眼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自己尚且茂密的頭發。

        “……”傅千烆頓覺無語，想說點什么又想不到能說點什么，索性一擺手，“算了算了，隨你隨你。”

        坐在傅千烆對面的小姑娘正是情報里給陌生賬戶匯款的林苗兒的朋友蕭落落，他們收到情報說她匯了款以后傅千烆第一時間找上門，本來只是想簡單地了解一下情況的，沒想到蕭落落一聽傅千烆和肖大眼使警察，當場把房門給關上。

        還好傅千烆手疾眼快一手撐門用力一推將蕭落落意圖當鴕鳥的行為制止了。

        學校放假了，蕭落落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為了避免驚擾到家人，再加上刑偵隊里唯一的女警在醫院里審犯人，所以就傅千烆和肖大眼兩個大老爺們把她帶到這來了。

        警察出外勤必定要二人或以上同行的，紀律不允許獨自一人行動，特別是這種被問話人是女性的前提下，出勤的刑警更是要避免單獨與其接觸，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傅千烆那張臉本就長得嚇人，止小兒夜啼可不是開玩笑的，縱使他身上披的是人民警察的皮，可是在蕭落落的濾鏡里，他是個長了一雙上吊眼兇神惡煞的黑社會老大，如今兇神惡煞地坐在自己的面前，一旦自己不好好地交待問題他就立刻吩咐瞇瞇眼小弟把自己殺了再用水泥混凝土裹起來沉尸河底。

        傅千烆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如此深入人心，他一手搭在椅背，另一手從兜里摸出了一根煙點上：“我是懷寧市市局刑偵大隊隊長傅千烆，這是我的警證。”

        傅千烆視線從桌子上一掃，桌子上擺著的是他攤開的警證，一張一寸照片上的頭像英俊瀟灑卻比眼前的他多了兩分匪氣。

        蕭落落只敢飛快地掃了一眼然后忙不迭點頭。

        傅千烆最不擅長面對這種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子，特別是那種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哭起來的小嬌花，他最討厭嬌滴滴的人了。

        他單刀直入主題：“林苗兒認識吧。”

        蕭落落點頭。

        “你和她什么關系。”

        蕭落落身子一顫，聲音弱弱地回答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有多好。”

        蕭落落愣了一下，顯然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個好，但是她又怕自己的沉默會惹得黑社會老大不高興，弱弱地回答道：“我們認識十多年了。”

        傅千烆“嗯”了一聲，又問道：“知道她在哪嗎。”

        這個問話在蕭落落的眼里自動濾鏡成了逼問她好朋友的下落，她嚇得猛搖頭不敢說話。

        傅千烆白了一眼，終于忍無可忍不耐煩說道：“我長得很嚇人嗎，對著我這么一個大帥哥嚇成這樣什么毛病。”

        蕭落落又是一抖：“沒、沒沒有。”

        肖大眼心滿意足地點了餐一手一杯熱飲走了過來，見自家英俊瀟灑的傅哥更帥氣威武了，gay里gay氣地“傅哥”了一聲，把傅千烆的雞皮疙瘩成功地喚醒了。蕭落落更是驚詫地看了他和傅千烆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蕭落落保命準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就算我懂了也要假裝不懂。

        傅千烆抬腳一腳沖肖大眼的小腿踹去，肖大眼靈活地拿著兩杯熱飲轉了個圈，熱飲在他手中愣是沒灑，還穩穩當當地放在了傅千烆和蕭落落面前。

        “傅哥，這是我特地為你點的熱飲，在冰天雪地里它可以代替璐研究員給你暖暖身子。”

        傅千烆實在是被肖大眼惡心得不行，抬手就要給他一巴掌，肖大眼連忙“嬌羞”捂臉，惡心得傅千烆愣是下不去手。

        傅千烆大罵道：“你tm以后少去法醫部和牛兒看什么少女漫，你tm都gay成什么樣了！”

        肖大眼“扭捏”道：“好勒，聽你的我的寶。”

        肖大眼這句話成功地把裝鴕鳥的蕭落落逗得噗嗤一聲笑，肖大眼不無開心道：“看吧看吧，她笑了她笑了，笑起來多好看。”

        蕭落落不好意思地又低下了頭，這會看起來可比剛剛和傅千烆獨處時自在輕松多了。

        蕭落落不好意思說道：“我就是有點害怕生人。”說罷她雙手捧起熱飲，小聲說了一聲謝謝，隨后看見肖大眼面前空空如也，疑惑問道，“你不喝嗎。”

        肖大眼咧嘴一笑：“特地給你們點的，快喝吧。”

        蕭落落有點感動地點點頭，又聽見肖大眼補充道：“我留著肚子待會吃肉。”

        “……”

        傅千烆愣是壓住了心里想要打死肖大眼的沖動，瞥了一眼蕭落落隨即直接進入了真正的主題：“就在今天上午十點七分，你給一個陌生賬戶匯款一萬七千元整，我想問的是，這筆錢匯給了誰，對方要拿這筆錢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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