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東窗
于是申令嬅答應了一聲是,命那幾個短打扮的人抬起頭來。那幾個人抖抖索索地不肯,把頭垂的愈發低,面容愈發看不清了。申令嬅冷哼了一聲,也不計較,道一聲,“你們以為低著頭,別人就不認識你們了?”轉過了臉,問履霜,“太子妃可還記得他們么?”
履霜細細打量那幾個人,遲疑說,“仿佛是...那天夜宴上指證我的幾個人。”
“太子妃記性不差。”申令嬅道。轉向圣上,又道,“父皇知道的,臣媳一向同太子妃交好,所以當日之事無論如何都不信是她所為,宴畢后悄悄囑了人去跟著這幾個采買人回家。父皇可知臣媳的人都見到了什么?”
圣上搖頭。
申令嬅字字鏗鏘,“這幾個人在宴席完畢后,去了京里最大的酒樓和青樓。本來那種地方花費就不菲,何況又在京師這樣的地方,說是一次百金也不為過。可臣媳聽說采買人的月俸不過谷五斛,那么他們何以會有這樣大一筆錢?”
宋月枝強辯,“許是他們家里富裕,也未可知呢。”
申令嬅看著她道,“若果然如此,他們為什么不捐個小官?再不濟,做個富家翁也可。巴巴地做什么采辦呢?”
宋月枝啞了一瞬,方道,“興許他們是想著,進宮來給貴人們效力,比在鄉□□面呢。”那幾個采辦人唯唯地附和。
申令嬅忽然笑了,扶著頭上的簪子閑閑說,“月枝妹妹倒是好性兒呢,同這些底下人素無來往的,也像是他們肚里的蛔蟲似的,替他們辯。”
梁玫在旁嘆息道,“太子妃待她一向寬容,出了事,倒不見她站出來說幾句話。”
宋月枝見圣上注視著她的目光起了變化,心里暗叫糟糕,勉強答一句,“我也不過是說幾句罷了。”閉上了嘴不再開口。
申令嬅見她不再說話,繼續又道,“臣媳以為此事蹊蹺,命人接著去跟蹤那幾個采辦人。第十日上,終于見他們去了錢莊,取了整整三大袋錢。”她從懷里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匯錢的人的名字,父皇也認識,一看即知此事是何人搗鬼。”
梁玫驚訝道,“這種東西,令嬅妹妹是怎么得來的?”
申令嬅并不避忌,坦率道,“梁姐姐知道的,我出身武家,身邊的人自然也是一樣。”說著,飽含譏諷意味地看了宋月枝一眼,往圣上那兒走去。
對方大驚失色,想也不想地抓住了她的袖子,呵斥,“你私自在內廷培植心腹,又把出宮的腰牌給了他們,唆使他們跟蹤、毆打無辜之人,這樣得來的東西豈能令人信服?”對著上首跪下,道,“宮廷一向是清凈之地,怎能容忍這樣肆無忌憚的人存在?”
皇后跟著說,“申良娣的確太不知禮了,本宮身為皇后,當治你目無規紀之罪。”
申令嬅不甚在意道,“皇后教訓的是,但臣媳也是事出有因。總之,等臣媳先把這張單子交給父皇過目,再論罪吧。”說著,掙開宋月枝,欲往前走。沒想到對方竟握的死緊,絲毫不讓她前進。她吃驚,繼而惱怒,“你這是做什么?”加大了力氣欲掙脫。但宋月枝大約是鐵了心,令嬅幾次推她的手都推不動。
圣上在上首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呵斥,“好了,都住手!”
兩人見他動怒,忙都俯倒在地。
圣上轉過了臉,極力克制呼吸間的怒火,“那張單子上寫了什么,朕沒興趣看了。”
宋月枝和皇后臉露放松神態。但她姐姐見了,只覺悲哀,轉過了臉。
果然,沒過多久便見圣上的目光在皇后與她們姐妹之間逡巡,“前陣子宮宴之事,現已查清,是那幾個采辦人搗鬼,事發后為脫罪,推到了太子妃身上。太子妃從今日起解除禁足,仍舊照管東宮事。皇后...皇后你操持宮禁十余年,也累了。如今既有了兒媳,六宮的事慢慢都交給她吧。”
皇后一驚,懇求道,“陛下...”
圣上看也不看,又道,“小宋氏身患惡疾,從即日起歸本家修養,無詔不得擅自入內。”
宋月枝和皇后都哭著哀求,“求陛下念在親戚的情分上...”
圣上面露厭惡神色,“若非有這一層,你們以為朕僅僅這樣處罰,就算完了么?”對王福勝道,“還不帶她下去?!”
王福勝答應著,帶著人拖了哭哭啼啼的小宋良娣下去。
圣上的目光落在了履霜身上。她低眉順目,但仍能感覺到他針一樣銳利的視線,凝固在自己身上。
良久,他說,“宮務繁忙,太子妃你一個人只怕忙不過來。梁良娣和申良娣都是可靠的人,遇事你不妨同她們多商量。”
一旁梁玫喜形于色,當即跪倒謝恩。
履霜也毫不猶豫地柔順接口,“是,父皇,兩位姐姐入侍都比臣媳早,臣媳一定會聽取她們的意見。”
圣上點了點頭,揮手,“朕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幾人各自拜倒,告退。
到了門外,申令嬅和梁玫忍不住都舒了一口氣,“受了宋月枝的氣這么久,今后終于不用再看見她了!”
履霜不置可否,只是輕聲道謝,“今日多虧兩位姐姐應對得宜。”
令嬅不甚在意地笑,“這沒什么,舉手之勞罷了,你沒事了便好。”
梁玫臉上卻頗有得意之色,“父皇命妾今后同殿下一起打理東宮,這都是妾該做的。”正說著話,眼角瞥見大宋良娣安置了皇后出來,不由地叫住她。
大宋良娣駐足看她。
梁玫扶一扶頭上的簪子,氣定神閑,再不復從前的避讓,“宋姐姐怎么悄沒聲地就過去了?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你眼里沒有我們呢。”
大宋良娣不欲和她起沖突,簡短地答,“怎會?”
但梁玫不肯放過,窮追不舍道,“怎么不會?姐姐從前和月枝妹妹不是一向如此么?怎么,今時今日事敗被罰,卻還留著當日的性情?”
大宋良娣懶的同她夾纏,索性挑明了道,“你我一同在東宮四年,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又何必陰陽怪氣說這許多話?”
梁玫一啞,隨即又要開口辯。但大宋良娣已失去了和她周旋的耐性,在她前面開了口,“身處內廷,誰沒有登高跌重的時候?起起伏伏本是平常事,何必別人稍見落魄你就迫不及待前來譏諷?”說完,也不等梁玫答話,便拂袖帶著宮女走了。留下梁玫連還口的機會也沒有,就被撇在原地,臉色氣的發青。
申令嬅見了,安慰說,“你別同她計較,她一直就是那樣的性子,對誰都不留情面的。”
梁玫看著大宋良娣的背影,冷冷地點頭,“我自然不會同她計較。喪家之犬,不過仗著還有個兒子,才敢這樣。等將來太子殿下的其他孩子慢慢出生了,我看她還能不能傲!”到底顧及著有外人在,把話收在了這里。
但經此一事,幾人都不復之前的輕松,各自懷著心事,沉默了下來。梁玫自知失言,索性告了殿中有事,先回去了。履霜也不挽留,任她自去不提。
她一走,申令嬅便擔憂地嘆了口氣。
履霜笑,“好好的,姐姐你嘆什么氣。”
申令嬅指著梁玫離開的方位道,“只怕倒了個鎮山太歲,又來了個巡海夜叉。”
履霜好笑道,“梁良娣一向自負容貌,若叫她聽到你這樣做比,她非得撕了你不可。”
申令嬅道,“我一心一意為你著想,你倒笑起我來了。”說著,賭氣欲走。
履霜忙拉住了,“姐姐為我好,我哪兒有不知道的?方才在說玩笑話呢。”輕聲說,“我看的出來的,梁良娣不比姐姐心實。”
令嬅道,“你自己能看出來就好。別像我似的,傻乎乎由得她調派。不過這次是為救你,也不用顧這許多了。”
見她渾不在意,采蘋忍不住憤憤,“您怎么輕輕就放過了?這次說好了一起幫忙的,可出去查人查事、出面告發,一樣兩樣都是您親力親為。她只不過出來哭訴了幾句。現在倒好,陛下把協理東宮之權也分了一份給她。”
令嬅爽朗笑,“計較那么多干什么?她和我們本就是外人啊,肯來幫忙已是情分了,何必還要求這么多呢?”
采蘋嘟囔,“話不是這么說的。她又不是真心來幫忙,不過是借著這事撈點便宜罷了。您沒見她剛才謝恩時興高采烈的樣子么?”
令嬅道,“可主意都是她出的啊。就為這個,咱們也不該在她背后這樣全盤詆毀她。”
采蘋心里委屈,“倒是奴婢做了惡人了,奴婢都是為了您才說這些話的。”
履霜安慰道,“我們都知道。可誰叫你們家姑娘性子磊落呢,自然是不愛聽這些的。”說著,責備令嬅道,“你方才怎能那樣大喇喇的就同父皇說,那匯錢的單子是你使了人出去跟蹤、搶奪來的?仔細父皇性子上來罰你。”又道,“你今天也太大膽了,就這樣瞞著父皇把我叫來。他病中性子不耐,你不是不知道,怎么還...”
令嬅打斷了,道,“我再怎么大膽,也不會這樣不知輕重啊。你放心,我之所以敢那么說,是事先同父皇通過氣的。”
履霜詫異,“真的假的?”
令嬅說真的,“哎,你都不知道,事情有多不順利。”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你瞧這個。”
“宋月枝的匯錢單子?”履霜問。
令嬅不置可否,只說,“你自己看。”
履霜便展了開來,等看清了,一下子大驚失色——那張紙根本不是什么匯錢單子,只是尋常的抄錄詩詞的紙張而已。她失聲道,“你詐宋月枝?”
令嬅鎮定地點頭,“連同那幾個采辦人,也是我使了面生的小黃門假扮的。”
履霜驚訝的不知該說些什么,“你沒有找到證據么?父皇,父皇知道?他竟也肯?”
令嬅無奈道,“宋月枝的哥哥做事心狠手辣,等我第二天派出了人去找那幾個采辦人,他們早沒命了。”
“所以你就冒這么大的險,去詐她?!”履霜又是擔憂又是感動,幾乎說不出話,只能緊緊握著令嬅的手。
令嬅拍拍她的手背,“我不過是做事的人,這主意是梁玫想的呢。”
履霜有些吃驚,但也在意料之中,“她做事倒是既大膽又縝密。這樣的困境,也能反敗為勝。”
令嬅擔憂道,“所以我讓你小心她。這人看著爽快易處,但論起心計之深,是數倍于宋月枝的。”她說著說著,眉頭皺的更緊,“還有一個宋月樓。如今皇后和宋月枝倒下了,說來她是沒了依靠。可她到底還有皇長孫在手,說不準會不會卷土重來的。總之你自己小心。”
履霜點點頭,“姐姐別為我憂心,安心生下孩子是要緊。”說著,拿手輕輕去觸碰令嬅的肚子,“前幾天見面,都沒顧得上細看。孩子竟這樣大了呢,尖尖的。都說圓女尖男,這一胎只怕會是個男孩兒呢。”
令嬅羞澀地笑,“男孩兒女孩兒都好,我只盼他平平安安的。”
履霜誠懇地說,“一定會的,我會和姐姐會一同看顧他長大。”
令嬅欣慰地點點頭,“還有四個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也快了。”
履霜凝神想了想,“那姐姐坐月子,恰好在四五月間,倒很好,氣候不冷也不熱的。”
令嬅說是啊,攜著她的手慢慢地往東宮走。
(https://www.dzxsw.cc/book/50529/276484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