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到了日盡山頭的空當(dāng)，涼風(fēng)突起，山腳下炊煙升起，這滿堂的客人才算是想起家中妻兒，結(jié)賬出樓，乘著傍晚的山風(fēng)散去一身酒味。

        “阿姐，喝水。”

        云煙垂眸看向青瓷碗里的涼茶，余光一掃，眼前的少年臉上溢滿溫柔之意，似在安撫。

        茶入喉嚨間，她才覺全身舒緩，心念也是有云好在她身后幫襯，不然這前堂后廚兩頭跑，換誰來也吃不消。

        青瓷碗在玉手中轉(zhuǎn)動，上面的花紋簡而精巧，勾勒出一幅游魚戲水圖，忽想起來那日的遂州花瓷片，云煙心里也是重重疑惑，按理說，云家入不敷出，家中值錢的物件早就賣的一干二凈。

        那花瓶按市價來算，賣個三十兩銀子是不成問題，云煙一邊思忖，放下手里的茶碗。

        “阿姐，累的話就歇會兒。”云好蹲下身，抬頭仰視云煙，眼神明動，跟星星一樣。

        “頭發(fā)，亂了。”

        手指拂過她鬢間的碎發(fā)，纏繞指尖，夾在她的耳后，少年眼尾輕彎，這般親昵的動作讓云煙心中發(fā)覺不妥，但看這傻蛋一臉真誠，她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阿好，也辛苦了！”

        云煙起身向上伸出雙臂，懶腰過后，全身筋骨松散，單手掩住嘴角堵住了哈欠氣，忽然想起什么事情，點了點傻蛋的額頭。

        “我去廚房看看，給阿好煮的湯好了沒！”

        爐子上的藥罐里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掀開蓋子，是苦澀的中藥味道，云煙屏住呼吸倒出藥湯來。

        希望阿好不會討厭喝藥。

        閑不住的云好趁著沒人，也不忘清掃座椅上的雜物。他這幾日跟在云煙身邊，盡心盡責(zé)，不單是在這大堂內(nèi)端茶送水，連后廚洗碗擇菜也一并包攬。和當(dāng)日渾身破爛，被乞丐欺辱的模樣大有不同，雖說是粗布衣褲，相貌卻是俊秀非凡，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客人也忍不住感嘆，這俊俏公子怎么就淪落于此。

        至于偶爾的癡傻癥狀，云煙只當(dāng)家中有個七八歲的弟弟，閑來無事哄哄，這一哄讓云煙深覺他也不是天生呆傻，不說話的時候，整張臉便是面無表情，猛一看有種肅殺之意，讓人心寒。

        這么一看，云煙更加好奇他頭上的傷疤究竟是怎么來的，按照青連鎮(zhèn)的說法，貨物被搶精神失常，過山時掉落懸崖，或是江湖門派追殺都有可能，她也不知該往何處想。

        但現(xiàn)在這傻蛋如同大雨中無處可歸的流浪小孩，可憐得讓人心中升起憐憫之情。

        所以管這些作甚，云煙用白布包裹住碗，以防燙傷。

        “來，阿好，先坐下。”

        黑色湯藥靜躺在碗中，云煙用手捏住耳垂喊道：“好燙，好燙。”

        “姐姐，怎么只有一碗湯。”云好似乎有些不滿，眉間擰成一個川字，很是傷感，更多的是自責(zé)之意：“是不是我今天治病花了好多錢。”

        “我們家里是不是沒錢了，所以姐姐才這么辛苦。”說完眼睛里就快要流出幾滴淚來。

        這結(jié)果是云煙萬萬沒想到的，心里罵了一句傻蛋。

        “小傻子，今天姐姐掙了好多錢，怎么會沒錢。”

        “還有啊，這輩子我們云家都不會再缺錢了。”云煙點了點少年的鼻尖，“來，張嘴。”

        “啊啊…”

        白色的糖塊進(jìn)入他的嘴里，跟沒嘗過一樣，滿臉驚奇：“是甜的！”

        “哎，先不要咽下去。”云煙端起藥碗，湯勺舀出黑色的中藥：“再張嘴！”

        湯藥猛地進(jìn)入云好嘴里，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那苦味只在嘴里留了片刻，就在甜糖中消融。

        少年皺起眉頭，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開口的異樣：“怎么苦了？”

        “不苦，再咬一口糖。”云煙哄道，輕輕吹拂著湯勺的藥，又往少年嘴里塞了一口。

        “好了！”

        云煙撂下湯勺，很是滿意，“今天喂藥順利完成！”

        “還有糖嗎？阿姐。”云好拉了拉云煙的裙擺，他還在念叨著那塊糖。

        “一天一顆，不許多吃。”云煙端起空碗打算端出她今日額外燉的烏雞人參湯，光是這兩樣，便花去她所有的打賞值。

        這才剛邁出幾步，刺耳的尖叫讓她不得不停下。

        “啊啊啊！”

        “有鬼啊！”

        “快來人啊”

        夜空里恐慌的聲音響徹整條街，破碎的音調(diào)讓人又慌又亂。這邊關(guān)之地，劫匪流竄已久，但不會囂張到去搶當(dāng)?shù)匕傩占摇?

        況且這喊得并不是有賊有刺客，而是有鬼！

        云煙心中焦急，本想拉住云好出去打探情況，可這小傻蛋像是中邪一樣喊叫，雙手也不停使喚地推打。

        “不要，不要過來。”

        這是張先生說的癲狂癥犯了？

        “沒事，沒事。”云煙伸手抱住少年顫抖的身體，輕輕撫過他的后背。

        他的雙手因為緊張而僵直不動，呆滯的眼睛望向虛空，仿佛惡魔站在他面前，無數(shù)的夢魘注入他的體內(nèi)。

        “姐姐，有鬼，我害怕。”云好抓緊她的手，如同落水時拼命尋找的繩索。

        “不怕，不怕，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況。”云煙將手抽回，柔聲安慰。

        尖叫聲還在繼續(xù)，隱約帶了些哭腔。

        云煙捧起他的臉，放大的瞳孔逐漸收緊，云好低下頭，將臉埋進(jìn)雙臂。“阿好，你先在這里不要亂跑，我出去看看。”

        感知那一抹倩影跨出門，少年抱緊身體，靠在桌腿旁邊。

        街坊四鄰這個時候都在家里吃晚飯，聽到聲音也是全都拿起鋤頭，菜刀，急哄哄地跑了出來，云煙跟著人群跑到王大娘家門口。

        “鬼呢？”

        “鬼在哪里？”

        王家門前本也沒有燈籠照明，人群中忽閃起來一抹燭火，門聯(lián)依舊，紅門新亮，唯有王大娘家的兒子拖拉著鞋子從院子里沖了出來，發(fā)出蹭蹭的聲響。

        王道也是一臉驚慌，推開眾人，破聲大喊：“娘，娘”

        “趕緊得，去找找，王大娘要是被賊人擄走，就追不回來了。”

        “哪個沒眼的盜賊，搶一個老太婆有何用？”

        “在這！”

        腳步聲重疊，逐漸往云家酒樓聚齊，王家大院和云家本就挨著，只是前幾年王家不知怎么，突然翻修房子，將院墻往旁邊挪了三尺，街坊領(lǐng)居問起，便說是云家兩個病秧子擋了他家的運氣，晦氣！

        這一來，兩家便被一條小道隔開，平日里這條小道也是歸王家放置些雜物。

        暗夜里的視線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層黑紗，街坊鄰里中老老少少都有，云煙擠在人群里踏進(jìn)了小道里。

        “娘？”王道借來燭火照過去，凌亂的雜草里，王大娘攤在地上，蒼老的面容煞白，任憑眾人一再尋問，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娘，你沒事吧！”王大娘的兒子在她面前晃悠了幾下手。

        沒有反應(yīng)。

        “娘！”

        “娘！”

        “那上面是什么東西啊？”有人順著王大娘的視線往墻頭上看去。

        “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東西啊！”

        街上的人驚慌錯亂，本來都?xì)鈩莩渥愕貒�過來，現(xiàn)在全部退后，不敢再上前。

        高墻之上，手掌寬的墻面只能容下一只腳，卻偏偏放置了一個鏤空的人頭骨。

        風(fēng)動間，人頭骨掉落下來，“砰”，滾落到人群中。

        現(xiàn)場的人驚亂走動，你推我搡地散開，嚇得不敢多言。

        不遠(yuǎn)處的云家酒樓還掛著紅色的燈籠，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云煙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她要回去看阿好。

        少女慌張地邁開腳步，幾聲喘息后，酒樓的門吱呀一聲，整齊擺放的桌椅板凳沒有任何變化。

        那傻蛋不見了。

        “阿好，阿好。”

        不該出去的，云煙也來不及多想，扯著嗓子喊出來。

        “阿姐。”

        少年躲在柜臺下面縮成一團(tuán)，見到云煙的臉才安定下來，弱弱地喊：“阿姐，有鬼。”

        “我知道，不怕，不怕，姐姐在這里呢！”云煙伸出手，“姐姐不走了，姐姐就在這里陪著你。”

        少年發(fā)出一陣哭腔，“姐姐，你不要再走了，真的有鬼，阿好害怕。”

        “好了好了，姐姐今晚陪著你。”云煙抓住云好顫抖的手，將自己手心的溫暖傳給他。

        顧不得外面的慌亂，云煙拉著被恐懼支配的少年上了樓。

        今晚的青連鎮(zhèn)再也不像往日那樣寂靜，一旦空氣里傳來奇怪的聲響，家犬狂吠，雞鳴一直持續(xù)到清晨。

        云煙看著床上熟睡的少年，雖然他平日里像是個小孩子一樣，可真要細(xì)看他的臉，完全是一副經(jīng)歷過大事而顯出來的沉穩(wěn)氣質(zhì)，披散開來的黑發(fā)將俊俏的容顏呈現(xiàn)出來，這一身破布衣衫也沒擋住屬于少年郎的氣息。

        云煙緩慢地閉上眼睛，胳膊肘倚靠在床邊，忙碌了一天的身子也起了困意。

        桌子上的油燈靜靜燃燒，火焰在墻上映出飄忽不定的影子，只是半夜響起一陣風(fēng)聲，吹過墻面發(fā)出呼嘯，哀鳴尖銳。

        “阿姐，該吃飯了！”

        “阿姐？”

        云煙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抱住被子的一角睡得正香。

        “阿姐，快嘗嘗我做的粥好不好喝。”少年從桌子上端過來早已盛好的粥，遞送到床邊。

        “嗯？”云煙張開朦朧的睡眼，看清了趴在床邊的少年，“阿好？”

        “姐姐，我今天學(xué)會煮粥了，你快起來嘗嘗。”云好說完就捧起碗來打算喂給他姐姐吃。

        白色的瓷碗里略微發(fā)黑的粥，連帶嗆入鼻腔里的焦糊味道，云煙還是忍住嘗了一口。

        “好吃嗎？阿姐。”

        看著少年眼里的期待，云煙還是扯出笑容，“好喝，好喝。”

        “那今天的粥都?xì)w姐姐了，阿好以后要多照顧姐姐。”

        “不不不，阿好也吃。”云煙從床上下來，往四周看了看，她真的是睡迷糊了，昨晚不是靠在床邊嗎，怎么在阿好的床上睡了一覺？

        “姐姐以后不許靠床邊睡了，不然會生病的，生病就要喝苦藥。”少年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要不是阿好醒得早，姐姐就要在地上睡著了。”

        “好，下次不會靠床邊睡覺了。”云煙用勺子盛了一口粥，苦澀中還帶了點咸，他不會是在粥里放了鹽吧？


　　(https://www.dzxsw.cc/book/50215867/3349771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