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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演技 7


  手已經包好了,筠妃將手套重新給她戴回去,話鋒突轉:“就先到這里吧,最后一遍藥已經換了,再過些日子,便算痊愈。”

  屋里胭脂香藥香混雜,鄙安靠在床頭,笑笑:“倒真是個冗長的故事,看來,若是聽得完整的,必須得好生聽話了。”

  “很多時候,塔主總是不說話,但趙筠覺得,塔主心里頭是比誰都清明的,可對?”

  “錯了,”鄙安細細撫摸著凝霜扇,“唰啦”敞開,擱在胸前徐徐的搖。

  筠妃疑惑:“趙筠何處說錯了?”

  “我不是清明,你說的是什么我一點兒也不懂。之所以不說話,是我懶得去想,不愿搭理而已。”

  “饒是跟塔主切身相關的人或事,也不管?”

  鄙安以扇遮唇,懶洋洋的笑:“不管。”

  隔了半天才睜開眼,補上一句:“鄙安想要的,不過‘自由’兩字而已。”

  趙筠久久無語。

  饒是懶得管,可自己留下的爛攤子,還是得自己拾掇的。

  比如說駱西窗和瀲王爺。

  從前的瀲王爺對駱大將軍言聽計從,可自從遭了刺殺之后,流瀲性情大變,雖然荒唐作風沒改,可對駱西窗的態度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除了冷落,便是視而不見。

  畫皮紙,說白了就是畫皮用的。用于偽裝,再好不過。

  所以流瀲不是性情大變,而是壓根就換了個人。

  這皮囊底下的人,并不是實稱的瀲王爺。

  可現下出現在將軍府里的,倒不是那個假貨,是真的。

  被囚禁了半個月的流瀲看上去挺不好,整個人沒精打采的。

  駱西窗怔怔坐在床邊,嘴唇發抖說不出話。

  流瀲過去,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繞著紗布的胳膊,眼眶發紅:“對不起……”

  鄙安靠在窗外,忍不住敲了敲窗戶,驚醒里頭悱惻纏綿的二人。

  伸個懶腰,勾唇笑道:“駱將軍現在可以放心了,其實王爺并非負你。”

  “多謝娘娘。”開口的是流瀲。

  “謝我什么?是我刺殺你,還是幫著他們囚禁了你?”

  “……”瀲王爺一陣語塞,想了想,才道:“西窗的事,多謝娘娘了。更何況,我想假王爺一事,娘娘先前并不知情吧。”

  “隨你怎么說。反正你得帶著他離開,走的遠遠的,什么時候回來再說。”

  假王爺是筠妃弄出來的,也是計劃的一部分。所以這真王爺,一旦露面,還是不要出現的好。

  語罷抬腳就離開,身后卻突然傳來駱西窗的聲音,幽幽的——

  “丞相的人馬,在景安。”

  鄙安腳步一頓,背對著窗戶,輕聲:“多謝。”

  “另外,祝你們幸福。”

  留下這最后一句話,抬腿離開將軍府。

  回宮的時候,途徑一座荒廢的府邸,鄙安不由自主的就叫人停了車。

  靜娘緊隨身后,一抬頭便看見鎖緊的大門上三個碩大的字。

  梨王府。

  ……“瑾哥哥,我娘親,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十來歲的小扶桑托著腮,想起今兒來聽戲王員外的夫人,忍不住問。

  珠瑾溫柔的摸摸她的頭發,一邊回憶一邊告訴她:“嗯……梨主子是個很漂亮、很強大,也很溫柔的人。”

  “就像王夫人那樣溫柔?”

  “嗯。”

  她不依不饒,揪著瑾哥哥妃紅的戲袍繼續問:“那……有多漂亮?”

  珠瑾說不出來了,想了半天才這么形容道:“大概,就是風華絕代吧。”

  風華絕代。

  幼小的扶桑還不能具體的理解這四個字,只知道是很漂亮很漂亮的意思。

  可有多漂亮呢?

  明媚的陽光投進窗欞,投在珠瑾精致的不像話的臉上,襯著瑩白的肌膚恍若透明。

  那時候扶桑想,風華絕代的意思,可能就是瑾哥哥這樣吧!

  ……靜娘上前查看了下門上的鎖,又瞇著門縫看了看,扭過頭來:“這里已經很久沒人住了,里頭也破敗的很……娘娘?”

  鄙安歪著頭瞅那牌匾,忽然輕快的笑了兩聲,轉身往回走。

  “沒什么。出來太久了,回宮吧。”

  那天趙筠給她說了很多,最后得了一個結論:就是她的親娘在成為九重塔至尊以前,還在長安呆過,有個“梨王”的名頭。

  梨不梨王她不在乎,她高興的是,這能讓她想起珠瑾。

  想起那個初春的午后,珠瑾那可以用“風華絕代”形容的微笑。

  鎮國大將軍的解甲書遞的挺快,流蘇也沒含糊,主筆一揮:“準了!”

  朝里有擔當有閱歷的武將不少,可能承的起“鎮國大將軍”這幾個字的卻也不多。眾臣推來舉去,也沒商量出個合適的人選。

  最后,只得先擱置下來。鎮國大將軍的官印和兵符,也放進了只有皇帝才能進的御書房。

  不久,丞相陸南宮請辭,流蘇在距長安百里以南的地方劃了塊肥碩的地盤,算作給他的封地,慰藉這些年來他給朝廷出的力。

  陸南宮離開那日天上飄了小雨,偌大的長安城都籠在一片朦朧的蒼茫之中。

  鄙安換了身白色繡臘梅的衣裳,來相府跟他告別。

  薄軟的紗衣在風中浮動,連帶著那張重重胭脂描畫的臉,都顯得清透了不少。

  陸南宮一把將她拉進屋里,不等她動作,就先翻了見嶄新的狐裘出來,裹在她身上。

  漆黑華麗的黑狐皮毛,是鄙安的風格,不是流寒眉的。

  “既然是來跟我告別的,我便知道你不會跟我走,勸也沒用,所以不如好聚好散。”

  陸南宮遞給她一杯暖和的茶,神色略略有些疲憊。

  屋里的氣氛沉默了會兒,陸南宮轉身從內室取了顏料紙筆出來,整整齊齊鋪在桌上,含笑看著鄙安:“我聽說九安貴妃歌舞書畫樣樣精通,走前能不能有幸得一幅她親手做的畫?不畫別的,畫她自己喜歡的就行。”

  畫她喜歡的?

  許是鄙安提筆蘸了墨,開始落在宣紙上……

  屋里頗為安靜,只有筆鋒勾勒紙張發出的“沙沙”聲。

  其間有相府的丫鬟進來,問還有什么旁的東西要收拾。陸南宮搖搖頭,說沒什么好收拾的了。

  丫鬟小心的開口:“那后院小屋里的東西呢?”

  “也不要了。”

  “……是。”

  畫好的宣紙終于干透,鄙安提著它放在陸南宮面前,想了想,問:“為什么都不要了?”

  陸南宮撫摸著那副畫,上頭大片鮮紅的扶桑花灼烈艷艷,乍一看去是血一樣的凄美。

  他笑笑:“因為保不準以后還會回來,便不帶了。”

  “別回來了!”鄙安脫口而出。所幸聲音不大,沒人聽清。

  “什么?”

  “沒事。”

  鄙安望著外頭漸漸暗淡的天色,身體卻猝不及防被擁入一個懷抱。前襟里里有淡淡的臘梅香。

  緊接著,吻如蜻蜓點水般落下來,最后停在她唇上,輾轉廝磨。

  鄙安沒反抗,還在他懷里逐漸放軟了身體,雙手攬上他的脖子。

  從外間移到內室,雙雙跌到床上……

  暗香氤氳,意亂情迷。

  吻落在半敞衣裳的鎖骨上,留下妃紅斑斑。鄙安聽見陸南宮這么問她:“如果你不再是替身,會不會跟我走?”

  屋外細雨已成大雨,驚雷乍響,一道閃電驟亮撕破蒼穹。

  鄙安驀然推開身上的人!

  “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們只當彼此是替身罷了……一直都是。”

  陸南宮撐著胳膊起身,問:“我一直都好奇,你心里頭的那個人,究竟是怎樣的?”

  “罷了,我已不想知道。”鄙安張了張嘴,卻被陸南宮打斷,他伸手替她理好亂糟糟的衣衫。

  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哀傷。

  “總歸,我是你心里頭的替身,還能占了一席之地,這就足矣。”

  “……”

  臨走前,陸南宮拿出個紅漆木盒子給她,指尖摩挲著蓋子:“一直想送些什么給你,冰糖葫蘆你固然喜歡,缺不能長久。所幸,還來得及讓我做了這個。”

  “是什么?”

  “回去再看吧。”

  “嗯。什么時候走?”

  “明早。”

  “一路平安。”

  許是下雨的緣故,街上的燈稀稀落落,偌大的長安城黑漆漆一片。

  出門沒看見靜娘,鄙安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盒子往回走。

  走著走著,也不知是不是傘漏雨,有液體順著臉往下淌,一滴又一滴的落下來。

  干脆扔了那不中用的傘,任憑瓢潑雨水砸下來,沖走臉上咸澀發苦的水。

  驀然,她抬起頭,就著路邊微弱的光,看清前頭的黑暗里站了個人,撐著傘,立在巷口。

  狐裘浸透了雨水,拖的步子益發緩慢沉重。

  險些被衣擺絆倒。

  那人也看見了她,須臾的驚愣后瘋了似的跑過來,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臂彎里漆木盒子砰然落地,露出里頭紅艷艷的一朵扶桑花。

  “自由也好,什么都好,你想要的,我統統都給你……你別這樣了!”

  挺熟悉的聲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

  鄙安僵硬的轉轉腦袋,在臉上抹了一把,甩開糊住視線的雨水,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明黃的衣裳。

  流蘇,卻又不是真的流蘇。

  頂著流蘇的面皮。他是誰?好似是誰都沒什么要緊,反正不重要。

  瓢潑大雨里,兩人手里的東西紛紛扔在地上,流蘇捧著她的臉,雨水頭發都粘到一起。

  “為什么不直接一走了之?還回來做什么?誰活著誰死了跟你又有什么關系?!你說你到底讓我怎么辦才好!”

  他的懷抱不暖,被雨水沖刷的冰冷刺骨。

  “我該怎么做才能救你?救你變回以前的東方安!”

  猛不迭推開胸前的人,鄙安蹲下身,將散落的盒子蓋好拾起來,繞過擋路的人繼續往前走。

  閃電破空,照的狹長的巷子亮如白晝。

  鄙安下意識抬手擋在眼前,整個世界都開始發顫、倒坍……

  “安安——!”

  雨水入口咸澀,她微微睜了眼,看見上方黑暗的蒼穹,以及一張寫著悲慟和后悔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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