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店并不遠，很快就到了。
章恒先一步下車，小心攙著蘇曉媽走進店里。
店里只開著一盞燈，有些昏暗，可廚房里飄出來的香味，還是讓蘇曉媽滿意地深吸了一口氣。
待蘇曉陪著她媽媽坐下，章恒進了趟廚房，和老板說了一會兒話才出來。
材料都是現成的，老板沒有雇廚師，都是自己動手，這么多年的手藝了，干什么都麻利得很，中間還不忘探出頭來笑著和蘇曉媽打招呼，讓她再耐心等一會兒。
章恒接了一杯熱水放到蘇曉媽的面前，輕聲說：“您先喝點兒水！”
“好！”
蘇曉媽答應著，輕輕嘆了一口氣。
此時，蘇曉只覺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樣，疲憊到極點，撐著下巴一句話都不愿意說。
她還需要緩緩神。
母親真是把她嚇死了！
章恒一直陪著蘇曉媽說話。
不管她說什么，他都能順著和她聊起來。
不知不覺等待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老板端著香噴噴的一大盆黃燜雞出來的時候，連蘇曉肚子里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
她咽了口唾沫，拿了筷子過來，擺到桌上。
“你們慢用啊！小章，你們離開的時候，幫我把門鎖了就行了。”
老板說完，對他們擺擺手，打著哈欠進了角落的小臥室。
熱氣騰騰的飯菜，三個人輕聲地悶頭吃著，因為怕吵到老板睡覺，誰都沒有說話。
這件事，章恒做得非常漂亮，蘇曉不得不佩服。
吃飯的過程中，章恒幾乎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多數時候都在照顧蘇曉媽吃。
他拿公筷給她夾肉，偶爾會舀一勺湯澆到她的米飯里，好讓她吃著不那么干。
等到三個人回到小區，已經是后半夜一點多了。
下車以后，蘇曉主動牽住了母親的手，她愣了愣，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極小的弧度。
上次女兒主動牽她的手是什么時候？
她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女兒長大了，尤其是生下雙胞胎女兒之后就再也沒有牽過她的手了。
都說人是往下親的，有了孩子以后，眼里心里只有孩子，父母的地位自然就下降了。
從前她非常能體諒女兒的不易，所以從來沒有奢望過她還像從前一樣對她親昵。可那時候她有老伴啊，得到的愛并沒有少，依舊被寵著慣著，也不覺得什么。
老伴去世了，她突然覺得好孤獨好可憐。
女兒忙工作忙孩子，對她似乎只剩了義務。
她明明有心事卻不愿意跟她說，她無理取鬧到什么程度，她都一忍再忍，然后不停地道歉。
即使是親生女兒，也和旁人一樣對她這個孤寡老人只有同情了。
這個認知讓她非常崩潰。
女兒不再愛她了！
兒子更是指望不上。
天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絕望。
她無數次地挑釁和諷刺，無數次的無理取鬧，似乎只是為了引起女兒的重視，為了在她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承認自己自私并不難，她都到這個歲數了，什么都看得很通透。
她明知道自己自私，明知道自己做一個乖順的媽媽是可以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是老伴把她寵壞了，寵得無法無天。那個人走了，她還是想過這樣的日子。
腦子太亂，她的人生太茫然，她也很糾結很痛苦。
她離家出走，躲在那個安靜的墻角想了很多很多。
心里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打到頭破血流。
知道自己是錯了，可以自己回去跟女兒道個歉的，可她始終沒有勇氣。時間一拖再拖，她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好想老伴，好想他啊！
哭夠了，哭到幾乎昏厥，哭到只想閉上眼徹底睡過去，可她不能。
她就是確定，女兒一定不會不管她，一定會找過來。這個信念支撐著她，直到女兒真的出現。
那句“對不起”在跨進家門的那一刻終于說了出來。
蘇曉愣在那里，還保持著要把鑰匙放到鞋柜上的動作。
她的眼睛紅紅的，滿臉疲憊。
“曉啊，媽對不起你，這些日子，你辛苦了！”
一句話讓蘇曉再次淚崩。
她把媽媽緊緊摟在懷里，哽咽著說：“媽，以后我一定好好寵您愛您。我可能做不到像爸爸那樣，可我會盡力，求您相信我！”
“相信，媽相信！”
蘇曉媽撫摸著女兒的長發，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這一夜很短，蘇曉卻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鬧鈴響都沒有聽見。
直到一股濃烈的焦糊味沖進鼻孔，讓她猛然驚醒。
她騰地坐起來，腦子還是一片混沌，卻已經翻身下床奔出臥室，沖進廚房。
廚房里沒人，灶臺上的炒鍋里有幾塊兒黑色的冒煙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抽油煙機沒開，到處都是濃煙。
她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關掉火，打開抽油煙機。
母親又不見了！
她慌忙打開監控，發現母親從廚房出來以后去臥室換了一身運動裝就出門了。
出門之前她有一個伸展手臂的動作。
想來應該是出去晨練了。
那肯定就是忘了關火。
蘇曉匆忙換了身衣服就出去找她。
繞了小區半圈，遠遠便看到母親正在和一個年紀相仿的阿姨聊著什么，看上去挺投機，時不時地還會笑一下。
看到她，蘇曉總算是放了心，正要轉身回去，剛好被母親一眼看到。
母親和那個阿姨說了再見，大步走了過來。
“你出來找我？”
“哦，看不到您，我不踏實。”
“你放心吧，媽以后好好的，不給你添麻煩。正好我也差不多鍛煉完了，走，咱們回家吧。”
蘇曉點了點頭，牽著母親的手回了家。
“什么味啊這是？我走的時候記得清清楚楚的，把火關掉了啊！”
屋子里的窗戶都打開了，可是焦糊味還沒有散開。
蘇曉媽慌了一下，大步朝廚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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