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季世野沒有穿鞋,他很少有這樣衣著不整齊的時候。
空氣有些潮濕,空調的暖風讓整個房間的氣溫升高,暖氣又在冰涼的玻璃內側結成一層霜花。
“iamstrong,
wheniamonyourshoulders……”
季世野的太陽穴靠在散發著寒氣的玻璃上,眼睛瞇成一條縫隙,看著樓下的廣場。
那里有一棵已經裝飾好的巨大圣誕樹,圣誕樹上頂著一顆發著光的金色星星,圣誕紅色的禮物掛滿了這棵大松樹,星星燈閃爍纏繞,十分溫馨。
再過一段時間就是農歷的新年了,到時候基地廣場也會有慶祝活動。
基地這個時候十分安靜,窗外飄起的人造雪花給新年增添了氣氛。坐在家里的壁爐邊烤火的人覺得火更暖了,沒有家的人覺得天氣更冷了。
“youraisemeup,
tobe……”
季世野唱著歌,腦海中出現了一些熟悉的聲音。
是一個男人嘶啞的聲音:“請給我的孩子一個機會……”
女人的聲音很干脆:“先生,這是原則問題,被選中的每一個孩子都必須是健康的,他的身體受到了輻射,不適合這次的計劃!
男人祈求道:“他的身體很健康,我保證!”
“您保證不了,我們有檢測報告,他可能會在某個未知的時間點發病。計劃對每一個孩子都是公平的,希望您能理解!
男人似乎要崩潰了:“求你了,睡眠倉明明還有位置,而且是你們的核武器……”
“我們拿起武器是為了保衛我們的家園,不是為了輻射無辜的人民!
“可是我的孩子受到了傷害……”
“請您理解!
“……”
沐純悄悄打開辦公室的門,從門縫中探出頭來。他害怕門鎖上的聲音會打擾到少將,所以將門留了一小道縫隙。
少將竟然沒有穿鞋……
巨大的玻璃窗讓少將顯得沒有平時那樣高大了,此刻的他像是一個在搖籃中熟睡的嬰兒。嬰兒已經很困了,但是沒有人給他唱搖籃曲,他正在自己唱給自己聽。
他緊閉著眼睛,沐純不敢打擾他,但沐純也不想出去。
現在這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兩個人在溫馨的節日氣氛中顯得更加孤獨。
少將的聲音是低沉而溫柔的,沐純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關上門,坐在門旁邊。背靠著墻,也學著少將的樣子,抱住自己的腿,頭靠向墻壁,就這樣看著少將,聽著他唱歌。
這首歌的意思沐純大概能聽明白,看了一會兒窗外閃爍的燈火,聽著歌聲,他閉上雙眼。
“youraisemeup,
soicanstandonmountains……”
沐純想象著自己回到了碑林,然后看見了一次完美的日出或是日落。
一團血紅的光團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它的金光于某個瞬間溢出,照亮了整個大地。照亮了整個碑林。
每一座墓碑上都會沐浴陽光,陽光照在了每個已故之人的名字上,也照在了沐純的碑上。
他好像看到了希望,就有人來接他了。
沐純沉浸在歌聲中,似乎也睡著了。但其實他和少將應該都清醒著。
今天有這么大的雪,公寓的陽臺上應該能積下厚厚的一層了,而且玻璃窗碎了,說不定也會有雪花落進臥室里。
沐純怕冷,但是他挺喜歡雪花的,畢竟地球已經兩百多年沒下過雪了。
歌聲在不知不覺中停了。沐純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的眼角竟然濕濕的,他竟然哭了。
沐純的腿麻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腿,然后站起來。
“別出去……”
咔嚓一聲。
“少將……我不出去,我只是想鎖一下門。”沐純一手握住門把手,回過頭,看著少將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基地里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但是沐純竟然還是不想讓別人看到少將現在的樣子。
季世野睜開了雙眼,正逆著光看向沐純這邊。他的身影顯得如此渺小。
沐純怔了一下。
這樣逆著光看,少將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
“別出去了,如果你沒地方可去的話!奔臼酪暗念^沒有離開玻璃窗,但從溫斯頓進來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
“少將,我公寓的窗戶被我不小心弄碎了,家里很冷,我不想回去!
“知道了,明天讓人給你去修,你先過來!奔臼酪芭牧伺乃麑γ娴奈恢,示意溫斯頓坐在他對面!白谖遗赃叀!
沐純走過去,學著季世野的樣子抱住腿,食指交叉,頭偏一偏靠住玻璃,然后坐在他的對面。
季世野似乎覺得他學著自己的樣子很好笑,但卻沒有笑出來。他又閉上了眼睛。
“少將,今天是圣誕節嗎?”
沐純這樣近距離觀察他,發現他的睫毛簌簌的,黑色的頭發很好看,鼻子的弧度也很好看,修長的手指也很好看。
“嗯!奔臼酪暗氖持搁_始點著節拍。
“人們好像都會過圣誕節的,基地的人都下班了,少將為什么不回家呢?”
用玻璃上的霜花濾掉后,圣誕樹的光傳到這里時已經變得微弱,卻能在辦公室的地面投下他們兩個的影子。
“因為我只有公寓,我沒有家,年應該在家里過。”季世野的氣息聽起來很微弱。
沐純沒有回答。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家在碑林,而自己的公寓在不來梅街道。
碑林中的人類說過,“家”和“房子”是不一樣的,“家”里有愛人、親人,或許也會有朋友,而房子里是不會有這些的。可是少將為什么會這么說呢?難道他也沒有愛人、親人和朋友嗎?少將平時手下不是會有很多人嗎?
“您沒有愛人嗎?”
“……沒有!
“林醫生呢?您跟他的關系很好啊!
“不是!奔臼酪盎卮鸬煤芨纱。
林醫生如果不是少將的愛人的話,應該也不會是少將的親人……
“他只是我的朋友,一起工作的朋友!
沐純點點頭。
“朋友是不會陪你過年的,只有親人才會陪你過年,你懂嗎?”
沐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吧賹,圣誕節叫‘年’嗎?”
“圣誕節是白種人的年,我們民族的年叫春節,按道理來說,你應該過圣誕節的。”
“少將祖先來自地球的哪片區域呢?”沐純看著季世野的眼睛問,雖然他的眼睛是閉著的,但沐純希望他能睜著眼睛和自己對話。
“a11區,兩百年前的亞洲東部,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的。”
少將的聲音真好聽。
沐純當然記得,那次在不來梅街道的一家餐廳里,少將說溫斯頓先生的祖先來自丹麥,自己的祖先來自亞洲東部的中國。所以按照人類的做法,溫斯頓先生應該過圣誕節,而自己本應該和少將一起過春節的。
他們應該貼窗花,在除夕夜里放煙花,吃餃子。
但是不可能。如果自己能過春節的話,那就是個異種,根本不可能活著坐在這里和他講話。
“我剛記起來,對不起少將。”
“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道歉,不過在我的印象里,你已經有幾年圣誕節沒有回過家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五六年了吧?”
季世野睜開雙眼,沐純倒吸一口涼氣。
“我不記得了……”沐純盯著他的眼睛說。
“為什么不回去?我記得以前每個圣誕節射擊室的燈都是亮著的,你每次都會和你的槍過節!
沐純:“……”他仍然盯著少將的眼睛看,他一直記得少將的眼睛是黑色的啊……
“嚇到你了嗎?”季世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什么?”沐純慌亂地搖搖頭,像是在拒絕著什么。
“眼睛。”
“沒……沒有!
“我從小眼睛就這個顏色,應該是一種遺傳病,后來治好了就這樣。”
“原來是這樣……”沐純想起了什么,但是沒有說。
“西方人說惡魔的眼睛是金色的,所以基地的軍人才會覺得我很可怕吧,現在想想,如果我平時不把虹膜的顏色隱藏的話,他們應該會更怕我!
“我……我不怕您,少將。”沐純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說著違心的話。
季世野嗯了一聲,又合上雙眼,耳畔似乎有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和飄揚在風中雪花散落的聲音。
雪花剛開始很重很大,不算美,現在一段時間過去后,已經開始變得柔軟細膩。隨著微風緩緩降落在地面。
“今天是圣誕夜,如果你不累的話,一會我們出去吧。”季世野說。
“去哪里呢?”沐純好奇道。
“k城的街道幾乎沒有人了,我們隨便走走,算是我陪你度過的一個圣誕夜!
……
杰錕的臉色很不好。
他站在寒風中,大衣的衣角來回擺動著。身后是安靜降落的雪花,身前是一大片破碎的玻璃。
他孤獨地立在801的陽臺,像是一個被冰封住的雕塑。
“圣誕……你為什么不回家……”他喃喃道。
一個人生活在這里的話,他本應該覺得冷,然后來問自己的鄰居能不能收留自己過圣誕節的。他們本可以一起坐在沙發旁邊的圣誕樹前一起吃好吃的東西,然后看著電視節目,開心地說話,一起度過一個溫馨的圣誕節的。
“你為什么不回家,為什么不來找我……”
隔壁的房間很暖和,有星星燈包圍著的客廳,禮物堆了一地的臥室,還有放滿糖果的各個角落。
“你為什么不回家,為什么不來找我……”
這里卻很冷。
杰錕一直重復著這句話,綠色的眼睛變得越來越冷,但他的身體卻感到越來越熱。他手背上的青勁逐漸爆起,捏緊拳頭,有一種想要把這整片窗戶都打碎的沖動。
“為什么不回家……”
但是杰錕知道自己不能把整片窗戶都弄碎,那樣這里就真的太冷了。
哥哥最怕冷。從小就這樣。
哥哥最勇敢。從小也是這樣。
冷風像利刃一樣,將杰錕的臉頰吹得有些泛紅。
他站在陽臺,站在破了的窗戶前不知道有多久,耳畔總是有不怕死的人在家里歡聲笑語,電視的聲音開得好大,廣場的燈光很亮,杰錕真想沖下去把那些聒噪的人類全都殺掉,把電視都砸壞,把廣場上的燈都弄滅。
“哥哥……不回家……”
杰錕突然又覺得委屈,桃花眼尾似乎要滑落一滴淚花。
他想像小時候那樣,感恩節沒有大大的火雞的時候要哭,萬圣節沒有甜甜的糖果的時候要哭,圣誕節沒有精致的小襪子包裝的禮物時也要哭……
他想要哥哥摸著自己的頭,或者抱著自己,用溫柔地嗓音哄哄自己,說“杰錕已經是大孩子了,大孩子不能哭”或者“哥哥把自己的糖果給你好不好”……
杰錕的眼神變得陰鷙。
可我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過哥哥了,第六年的圣誕節,我回到了哥哥身邊,哥哥不僅沒有認出我來,還不回來陪我過圣誕節。
“哥哥不喜歡我了嗎?”
杰錕的右手抬起,放在窗戶破碎的玻璃上。
突然,隨著咔嚓一聲清脆聲響,整片玻璃都被他硬生生掰了下來。
杰錕綠色的雙眸空洞無神,里面燃燒著憤怒的火光,有藍色的液體順著他結實的手臂滑下來,滴落在破碎成碎片的玻璃上。
一些細小的綠色藤蔓像是觸手,從杰錕的手臂中生長出來,柔軟地包裹住他手上的地方,為他止去那些深藍色的血液。
傷口開始微微發痛,杰錕的嘴角勾起一抹自欺欺人的笑,眼神開始變得像平時一樣和藹可親,看起來就像個鄰家漂亮的大哥哥。
“哥哥……”
他左手按住自己的傷口,抬腳跨進哥哥的臥室。
這間公寓和自己的那間公寓是對稱的戶型,分別有一間臥室和一間書房,客廳不算大,但一個人住絕對夠用。
哥哥的房間很整齊,被子鋪得很平整,沒有一絲褶皺,就像是新買來沒有睡過一次的一樣。
“哥哥還是這么愛干凈!苯苠K搖搖頭,這次是欣慰地笑了,他想伸手摸一下哥哥睡的床鋪,這上面應該還存有哥哥的味道,殘留著哥哥昨晚睡過的體溫。昨晚窗戶就破了,臥室很冷,他一個人睡在這里,應該會裹緊被子。
但是他手上有血。
想到這里,杰錕又有些生氣,他的拳頭差點滴下血來,還好被及時伸出的觸手接住了。
哥哥的臥室沒有多余的物品,床頭柜上只有睡前用來看書的臺燈,大衣柜里只有幾件他平時上班需要穿的樸素衣服,酒柜用來擺放他射擊的獎牌和證書……
杰錕偏了下頭,眼神一瞥看到了空空的臥室角落。
他記得哥哥上個月買了一盆綠蘿養在家里,那盆綠蘿呢?
杰錕走出臥室,來到客廳,沒費多少力氣就看到了幾株被養在營養液中的綠蘿,只不過變少了一些。
原來哥哥換了一株啊,原來那盆應該養死了吧?我就記得哥哥應該不太會養不開花的,竟然連這么好養的植物都養不好,我就說他應該養花的,畢竟他小的時候就會。
透明容器旁邊還有一盆空著的土壤。
“哥哥想用這個來養什么呢?”
杰錕笑笑,蹲下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盆空土。
他從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的手臂上掐下一枝綠色的藤蔓。
小小的嫩芽一落入土壤,就迫不及待地扎根,偏著頭生長出新芽。杰錕伸手將它掰直。
“好好長,我不在的時候替我陪哥哥,知道了嗎?”
這點小嫩芽只不過是他身體的一小片組織,不會有自己的思維,但卻可以脫離他獨立生長。
杰錕站起身來,又在客廳,廚房,書房和衛生間轉了一圈,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到隔壁。
沒有哥哥的地方不是家。
杰錕熄滅了所有正在閃閃發光的星星燈,獨留了一棵亮著的圣誕樹。這是他精心為哥哥布置的,有他們小時候喜歡吃的糖果和哥哥最喜歡的玩具槍。
他躺在圣誕樹旁邊,像一小只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就這樣,又一個人過了圣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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