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玫瑰開花的瞬間，季世野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使勁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皺著眉頭盯著窗外的玫瑰花看。

        玫瑰只有一朵，是深藍(lán)色的，帶著一點淡淡的微光，在漆黑的深夜顯得格外妖冶美麗。玫瑰的根部還是很粗，從根部的土壤里伸出許多細(xì)小如絲、密密麻麻的枝條，枝條多到數(shù)不清，也許有幾千條，它們彎曲、折疊，又從土壤里鉆進(jìn)去，在玫瑰的根部形成一個弧形。

        “這……真的是我種的玫瑰花嗎？”

        季世野以為自己還在夢里，想玫瑰花開花想到出現(xiàn)了幻覺。于是他又掐了掐自己的臉。

        嘶——疼的。

        “看來不是做夢……”

        話音剛落，下一秒，令他更加無法想象的事情發(fā)生了。

        季世野睜大眼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只見那些弧形的、細(xì)絲一樣的枝條開始緩緩移動位置，它們的一端從土壤里探出頭。緊接著，每一條細(xì)絲都像是有生命一樣向一個方向移動，漸漸地，它們發(fā)著光，凝聚成粗壯結(jié)實的一股，好像慢慢變了顏色，漸漸有了形狀。

        他看到一只雪白的腳踝，然后是一只雪白的腳輕輕踏在地上。

        緊接著，從這只雪白的腳踝開始向上，淡藍(lán)色光芒如星塵點點灑落，千百條細(xì)絲追著那些光一路向上，大腿、腰肢、手臂、手指、脖頸……

        季世野親眼看著自己種下的小玫瑰變成了一個“人”。

        它消失了。他緩緩睜開雙眼。

        季世野怔怔地看著他。

        他比自己高出很多，有著跟那朵玫瑰花一樣好看的藍(lán)色雙目，能讓人想起蔚藍(lán)的大海和天空，或者是珍貴的藍(lán)寶石。他的頭發(fā)跟自己一樣，是黑色的，但是他的皮膚卻非常白皙，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面容姣好，像是從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小哥哥一樣。他輕輕眨一眨眼睛，羽睫上好像都有星辰散落。

        季世野覺得自己動不了了，他只是坐在地上，呆呆地盯著他看……

        藍(lán)色眼睛的小哥哥沒有環(huán)顧四周，而是抬起腳，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季世野靠近。

        看到這朵“藍(lán)玫瑰哥哥”不著一縷地向自己靠近的時候，季世野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害怕。

        相反地，他也站起身，以和藍(lán)玫瑰一樣的步伐頻率向窗戶旁邊走去，只不過他的步子太小，藍(lán)玫瑰比他先到達(dá)了窗邊，站在那里等他。

        他們正在靠攏。

        季世野在玻璃前站住腳，他看到“藍(lán)玫瑰哥哥”慢慢頓了下來，然后一只纖細(xì)的、好看的手掌貼在玻璃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玻璃，他們好奇地注視著彼此。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貼上了那只大手。

        “大哥哥，你……是來陪我玩的嗎？”

        安靜了一會兒，季世野沒有聽到回應(yīng)。對面的這個“大哥哥”沒有說話，他只是用自己那雙好看的藍(lán)色大眼睛望著自己。

        咚咚咚——

        門外一陣敲門聲。

        “小野，小野？”有聲音在呼喚他，“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聽到房間有動靜，你沒有睡著嗎？”

        是爸爸，爸爸回來了……

        季世野這才反應(yīng)過來，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回應(yīng)，就看到眼前“人”貼在玻璃上的手掌開始消失。從他的手開始，無數(shù)條細(xì)小的綠色枝條迅速生出，然后他的整個身體又變回了原來的枝條，飛速潛藏回土壤中，就這樣又變成了一枝沒有開花的玫瑰。

        季世野把整個臉都貼在了窗戶上。他覺得不可思議，不管開花的藍(lán)色玫瑰，還是與剛才那個好看的小哥哥相遇，都像是做夢一樣。

        啪嗒一聲，臥室的門開了。

        “小野？你怎么站在窗邊？”

        “爸爸！”小世野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像是在用身體擋住窗戶一樣，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

        男人看到他這樣，還以為是自己嚇到了孩子。于是趕快過來抱住季世野，說今晚可以陪他一起睡。

        季世野這一夜雖然是和爸爸一起睡的，但是他的腦海里是一連串問號。

        如果我告訴爸爸小玫瑰變成了一個大哥哥，他會覺得我在胡說八道嗎？如果我告訴爸爸，他會把我的小玫瑰哥哥帶走嗎？小玫瑰會不再開花嗎？

        他帶著這些問題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爸爸已經(jīng)不在自己身邊了，季世野知道爸爸已經(jīng)去研究所上班了。

        季世野趕快換好衣服跑到外面去看小玫瑰，但是任他怎么叫小玫瑰，小玫瑰都不再開花，也沒有再變成大眼睛的哥哥。

        他對小玫瑰小聲地說：“我沒有告訴爸爸，他現(xiàn)在去上班了，你快點出來吧……”

        小玫瑰一動不動。

        季世野于是戳了戳它的根部：“你做我的朋友，陪我玩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這樣我就不用去研究所了……我不想看到那些怪臉叔叔和阿姨……”

        小玫瑰仍然一動不動。

        季世野：“……”

        他苦思冥想良久，問：“你是不是只在晚上出來呀？”

        “那好吧……我晚上再來找你，今天爸爸不會回來，我們可以一起看星星。”

        季世野回到房間看了一天電視，切換頻道的時候總能掠過一些頻道說什么“局勢緊張”“一觸即發(fā)”“持續(xù)發(fā)酵”之類的詞語，還有一些樓房被炸得四分五裂，或者好一大群人在一棟大樓門口舉著旗子大喊的畫面……他不想看這些，于是每次都快速換臺，但是播放動畫片的頻道總是會變成藍(lán)屏，所以他會在一些間隙出去看看小玫瑰。

        這天晚上爸爸不回來，季世野就端了小板凳去下水道旁坐著等，看看藍(lán)眼睛的小玫瑰哥哥什么時候能再變成人的形狀。

        “今天晚上好多星星啊……”季世野抬頭看。

        “我前天跟你講到哪里了呢？哦對了，是大船！”

        “你知道嗎？小……”意識到了小玫瑰其實是比自己還大的哥哥后，季世野覺得自己應(yīng)該改口，“咳咳……小哥哥，我爸爸說他們會造一艘非常大的大船，能裝下整個地球的人，也許有這么大這么大……”

        季世野用雙手比劃了一下他想象中大船的樣子，可是大船應(yīng)該比這個要大很多，因為自己的胳膊太短了，不夠比劃。

        “爸爸說地球要毀滅了，然后所有人都要去一個叫羅莎星的地方……那里不會有‘轟轟’的聲音，然后會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和我一起玩，我每天都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他們也會給我生一個哥哥陪我的……”

        “哎？對了！”他來回晃動著腳丫，坐在小玫瑰旁邊望著那顆漂亮的粉色星星，“爸爸說可以帶所有人去的話，那我也可以把你帶去，這樣媽媽就不用再給我生哥哥了，爸爸說她生我的時候特別疼，我不想讓媽媽那么疼……那你就當(dāng)我的哥哥吧，好不好？”

        季世野感到腳下的土壤松動了，他趕忙回過頭來看小玫瑰，發(fā)現(xiàn)它的根部開始搖晃。

        季世野一驚，覺得小玫瑰哥哥一定是要“變身”了。他趕快把小板凳搬起來，給他騰出地方來。

        這枝玫瑰有著十分發(fā)達(dá)的根系，它們于瞬間匯聚在一起，然后破土而出，向空中散開，按照粗細(xì)不同均勻地匯聚在一起，漸漸形成了一個人體的形狀。

        淡淡的微光在夜晚的空氣里散開，大地與浩瀚的星空作為背景，這一場華麗的轉(zhuǎn)變像是一場表演，自宇宙深處最溫柔的某處，于天地之間，一眼驚鴻。

        觀眾只有抱著小板凳，一動不動站在不遠(yuǎn)處的季世野一人。

        “小哥哥……”他呆呆地說，“好漂亮……”

        小玫瑰哥哥的腳輕輕點在地上，他緩緩睜開雙眼，慢慢向小朋友走來。

        季世野連小板凳都忘了放在地上，就這樣抱著向他小跑著過去。

        “哥哥！”小朋友笑著問候他。

        季世野的腳步在接近他的時候慢慢停下來。

        “哥哥，你是不是聽見我說話啦？這幾個月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他悄悄地試探著問。

        小玫瑰哥哥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好像是聽不懂他的話。

        “但是……”小朋友有點害羞地低下頭，避開小玫瑰哥哥的視線，“你光溜溜的，哥哥沒穿衣服，羞羞。不然……我給你拿爸爸的衣服吧？”

        季世野又搖搖頭：“不行……爸爸萬一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啊！對了，我媽媽的衣服可以給你穿！你跟她長得差不多大！”

        季世野飛速跑回房間里，從媽媽的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的襯衣和一條黑色的牛仔褲，然后氣喘吁吁地抱著跑回下水道邊。

        “哥哥，你穿這個吧！我媽媽在歐洲的戰(zhàn)場，爸爸說她還要再過段時間才能回來，你就先穿她的衣服吧，她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小玫瑰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他手中的衣服，似乎是在疑惑，季世野覺得他一定是不好意思穿女孩子的衣服，于是開始說服他。

        他輕輕踮起腳，悄悄告訴小玫瑰：“哥哥，我知道你昨晚不出來，就是害怕我爸爸，所以你不能穿他的衣服，他發(fā)現(xiàn)的話我就不能和你一起玩了，你穿我媽媽的，她現(xiàn)在不在a11區(qū)，她在爸爸的老家，是e區(qū)，e區(qū)離這里特別特別遠(yuǎn)，她不會知道噠！”

        見小玫瑰哥哥只是聽他的話，沒有任何動作，季世野耐不住直接把褲子放在板凳上，然后拿著襯衫準(zhǔn)備開始給他穿。

        “那哥哥我給你穿吧，這個是上衣，要這樣穿……”他白色襯衫的袖子拿起來，“哥哥你抬一下胳膊。”

        他把一只袖子給小哥哥套上，然后又來到另一邊給他套上另一個袖子，再快速跑到他身后，給他把背后的襯衫往上推。

        “這樣就好啦，你蹲下來一點點，我給你系扣子好不好？”

        季世野拉了拉他的襯衫角，小玫瑰似乎懂了他的意思，慢慢蹲了下拉，與小男孩齊平。

        季世野于是從他胸前的扣子開始往下，一顆一顆地給他系。

        “就是這樣穿過來，我很小的時候就會自己穿衣服……”他一邊舔著嘴角，一邊驕傲地說。

        季世野的手停在了倒數(shù)第二顆扣子上。

        “呃……哥哥，最后一顆扣子你自己系好不好呀……”他怕小哥哥沒看懂，又把上面的一顆扣子解開給他示范了一遍，“就是這樣，很簡單的。”

        小玫瑰看著他的樣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伸手，學(xué)著小男孩的樣子開始系扣子。

        “你再試試，要穿一下這個褲子，就像穿衣服一樣！”

        小玫瑰偏了偏頭，接過了小男孩給他的褲子，穿在了腿上。

        “就是這樣！媽媽的衣服剛剛好！”

        看到小玫瑰哥哥通過自己的努力穿上了衣服，季世野開心極了。他拉著他的手坐下來，然后給他指了指天空。

        “你看哥哥！我剛把你種在土里的時候就一直跟你一起看星星，那時候我把你種在爸爸研究所門口，我們在研究所門口就看的是那顆星星！”

        “爸爸說那個就叫‘小玫瑰星星’，他說我們要去那個上面住！”

        季世野說了幾句，發(fā)現(xiàn)小玫瑰哥哥不說話。

        “哥哥……你是不是不會說話呀……要我教教你嗎？”

        小玫瑰回過頭來看他，季世野覺得有個哥哥陪自己真好。

        季世野拉起他的手：“沒關(guān)系，我以后還會經(jīng)常跟你說話的！給你講很多故事，以后爸爸回來的時候你就躲起來，爸爸不在的時候你就出來陪我玩，我教你說話，我不會讓他發(fā)現(xiàn)你的。”

        小男孩靠在小玫瑰哥哥的身上，漫天繁星包圍著他們。

        小男孩覺得小玫瑰哥哥一定是來自宇宙深處的某一顆星星變的，變成了一粒種子，他在種子里沉睡，然后自己每天澆水，終于把他叫醒了。

        天氣轉(zhuǎn)涼，爸爸晚上回來陪自己睡覺的次數(shù)越來越短了。但是自從有了小玫瑰哥哥陪伴以后，季世野也不喜歡去研究所的草坪玩了。

        季世野一天一天地跟小玫瑰哥哥玩耍，秋天到來的時候，小玫瑰哥哥已經(jīng)可以流利地說話了。

        他本以為他能和小玫瑰哥哥、和爸爸一起，順順利利地等待媽媽回來，然后小玫瑰哥哥重新變成一朵玫瑰花，他就帶著小玫瑰去那顆叫“羅莎星”的星星。

        但是未來總是會脫離計劃的軌道。

        地球既然要毀滅，那就沒有戰(zhàn)爭到達(dá)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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