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永生。”

        ——

        公元3000年夏，地球a11區(qū)，諾貝利研究所。

        夏日的銀河像自遠方而來的階梯，由許多小星星做成的階梯，自地球通往遙遠的太空深處。

        穿著白色寬松t恤的黑發(fā)小男孩蹲在研究所外的空草地上，微涼的風把他的頭發(fā)吹向一遍，小男孩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什么。

        “世野？”

        一個黑頭發(fā)的男人從研究所里走出來，他的個子很高，有著白皙的皮膚和深邃的眼窩，高顴骨和高鼻梁，看起來不像是亞洲人。他穿著白大褂，衣領(lǐng)處沾了一點污漬，雙手插在衣服的方形口袋里，胳膊上掛了一件小孩子的外套，正溫柔地笑著看向不遠處蹲在草地上一個人玩耍的小男孩。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男孩回過頭來，看清那個身影后喊了一聲，并沒有以微笑回應。

        “爸爸？”

        小男孩是個混血，看起來只有四五歲，小小的一只，白皙柔軟的臉帶著一點點嬰兒肥，連他的黑頭發(fā)看起來都軟軟的。

        “剛才我去你房間看你有沒有睡著，結(jié)果發(fā)下小野不在房間，怎么晚上跑出來了？”

        男人走到小男孩的身邊，把那件小外套披在小男孩身上。

        “我每天晚上都想跑出來看看它發(fā)芽了沒有……”

        男孩用小手指輕輕碰了碰草地里與其他小草不太相同的葉子。那棵小草周圍三厘米的地方?jīng)]有草坪，土壤好像是被刻意翻過的。

        “你在土里種了什么？”男人也蹲下來，揉了揉小男孩的黑頭發(fā)。

        小男孩失望地抬起頭：“是爸爸上次給我的玫瑰種子……爸爸，你怎么這么快就忘了？”

        男人看起來有些疲憊，抱歉地笑笑：“對不起寶貝，爸爸在實驗室里待了兩天兩夜，今天晚上出來有點不清醒。”

        小男孩又低下頭去，沉默著用手指逗弄他的小玫瑰葉子。

        “玫瑰一般都是扦插繁殖的，種子很難種活。”

        “可是爸爸你看，它長出了一點點小芽。”蹲在地上的大眼睛男孩不懂爸爸說的“扦插”是什么意思，他回過頭，真誠地說。

        一點新嫩的綠色破土而出，它的根部看起來非常結(jié)實，大概有兩厘米那么粗。

        “你種下去種子多久了？”

        “一個星期。”小男孩的聲音很嫩，但是表情卻很冷。

        “一個星期就有這么粗的根，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開花了。”

        小男孩突然沉默。他輕輕地用力，嘴唇變薄，下巴皺起來像一個核桃，細細的嗓子里小聲發(fā)出聲音，似乎在委屈。

        “怎么了，小野？”

        小男孩突然轉(zhuǎn)過來，兩條小胳膊環(huán)住爸爸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男人趕快心疼地把孩子抱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孩子在小聲哭泣。

        男人抱著孩子走了兩步，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怎么了小野怎么突然哭了？”男人口中喃喃，哄著自己的小孩。

        在爸爸的印象中，別的小孩都是伴隨著啼哭聲墜地的，而小世野卻不哭，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只是安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后來他也很少哭，別的小朋友因為沒有糖果哇哇大哭，因為害怕而尖叫著大哭，但小世野卻一直都是安靜的。即使害怕，即使傷心，他也只會找一個角落，或者趴在桌子上一個人小聲抽泣。

        小世野的身體在輕輕顫抖，他能感受到爸爸的手托著自己，輕輕拍著自己的后背。他突然又用手抹抹眼角，不再哭了。

        小世野像是剛睡醒一樣揉了揉眼睛，晶瑩的淚水模糊著雙眼，問：“爸爸……”

        “爸爸在這里，怎么了？”男人繼續(xù)拍他的后背，柔聲問。

        “媽媽……她什么時候回來？”說完，他感到自己后背的節(jié)拍漏了一下。

        男人微笑著安慰孩子，向他解釋道：“媽媽要在戰(zhàn)場上救治受傷的戰(zhàn)士們，所以還不能回來找我們。”

        小世野在爸爸的懷抱中轉(zhuǎn)過來，用手指著遠方：“媽媽在那邊的戰(zhàn)場嗎？”

        男人搖搖頭，換了個方向，讓孩子的手指指向另一個方向：“媽媽在那邊，那邊是我們的故鄉(xiāng)，歐洲e03區(qū)，德國。”

        小男孩出生在a11區(qū)，從來都沒回過德國。他抬頭看了一眼，夜空的星星特別多特別亮，他希望媽媽在e03區(qū)的戰(zhàn)場上也能和自己、和爸爸看著同一片星空。

        “為什么媽媽在戰(zhàn)場，我們不在呢？”

        “因為媽媽是軍醫(yī)，戰(zhàn)場都在城市里，而我們在沙漠，沙漠不會有戰(zhàn)爭。”

        “沙漠……萬一也有人打我們怎么辦？爸爸……我白天的時候，聽見……”世野打了個奶嗝，然后繼續(xù)說，“聽見天空有轟轟的聲音。”

        “那是偵察機，是保護我們的，不會打我們。”男人摸了摸他的后頸。

        “那……為什么沒有人陪我玩？”

        安靜須臾，男人把孩子放下來。季世野站在草地上，男人蹲下來，盡量和孩子的視線齊平。

        他指著浩瀚的銀河里小小的一點，對小世野說：“看到那顆星星了嗎？”

        小世野撅著嘴，努力地看著父親手指向的方向，但是他還是分辨不清是那一顆星星，因為那些星星實在太小了，在能把天空劈成兩塊的銀河里，那些閃亮的小點都能在下一秒把自己藏起來。

        小世野誠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爸爸指的是哪一顆星星，它們都在閃。”

        “過段時間，等到媽媽的任務完成了，她會回來這里找我們，然后我們就能和媽媽一起去哪里生活。”

        “那里……”小世野懵懵懂懂，以為自己在聽童話故事，“爸爸每天都在和叔叔們看星星嗎？”

        “是啊……”男人溫柔地說，“爸爸的工作就是造一艘大船，然后把地球上所有人都接去那顆漂亮的星星上。”

        “星星……”男孩蹙眉，“啊！我看到了，是那顆閃著的嗎？粉色的那顆？”

        男人看到自己的孩子的眼里終于閃爍了光，突然覺得自己兩天兩夜的工作好像也不再辛苦了。他又把小世野抱在懷里，小世野激動地轉(zhuǎn)過來，指著燦爛的星空。

        “小野，那顆星星叫羅莎星，羅莎是玫瑰花的意思，那顆星星上沒有輻射，沒有核武器，也沒有戰(zhàn)爭，沒有自然災難……”

        “rosa”號載人飛船這一批會有一千艘，等“玫瑰計劃”完全施行后，就能投入使用。

        “玫瑰花……”小世野又打了個嗝，“就像爸爸送給我的種子嗎？”

        “是的。”男人說。

        “那我們什么時候去‘玫瑰星’呢？”

        流星劃過夜空，又有一顆星星隕落了。

        爸爸想了想，和小世野額頭相抵，許諾他：“等到……玫瑰花都開的時候，媽媽就回來了，那時候我們就能一起去‘玫瑰星’。”

        “所有人都能去嗎？爸爸？”

        “嗯……”男人溫柔地說，“所有人，都能去。”

        ……

        從此以后，觀察小玫瑰成了他的樂趣。

        以后的每天夜里，季世野都會出來看他種下的玫瑰花，和玫瑰花說自己今天開心的事情或者不開心的事情。這玫瑰花長得很快，一晃一個禮拜過去了，玫瑰花已經(jīng)有半米高，按照這個生長速度的話，季世野總覺得它能在這個七月就開花。

        但是八月的第一天，季世野出來給它澆水，發(fā)現(xiàn)小玫瑰沒有開花；第二天，季世野出來坐在草地上看星星，小玫瑰仍然沒有開花；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八月的最后一天。

        這天的天氣很好，晴空萬里，遠處沒有偵察機的聲音，久違的陽光照耀著青草，季世野百無聊賴地盯著他種下的小東西。

        小玫瑰還是沒有開花。

        “你是不是也被輻射了？不會開花？”季世野問小玫瑰。

        一陣清風吹過小玫瑰的葉子，深綠色的葉子搖了搖，似乎是在點頭一樣。

        小世野：“……”

        他趴倒在草地上，盯著小玫瑰的根部，好奇地看。

        “你長得這么快，我每天都會來給你澆水，你應該就快開花了呀……爸爸說你能開花的……”小世野嘟著嘴道。

        但是只要小玫瑰不開花，季世野就覺得每天都有事情可做。他可以在太陽初升的第一刻起床，在入睡的前一秒想象著自己親手種下的玫瑰花開花的樣子。

        “是不是因為你覺得太曬了呀……”

        小世野一個人坐在烈日驕陽下，一坐就是一個小時，一番“深思熟慮”之后，他決定給不開花的小玫瑰搬個家。反正小玫瑰現(xiàn)在很“強壯”，挪動一下沒關(guān)系的吧……

        于是他回到研究所旁邊的家屬院，在自己的房間里翻了好久，終于在自己的小工具箱里找到了那把種小玫瑰時候用的小鏟子。

        小世野扛著鏟子，提著一個小桶，重新回到炎炎烈日下，像是要進行一個巨大的“搬家工程”，小心地開始動工。

        他滿頭大汗地工作，小心翼翼地把小玫瑰從土壤里挖出來，然后再把他的根系藏好，放進小桶里，帶到自己房間后面的陰涼處，在一個下水井蓋旁邊，開始重新埋小玫瑰。

        “爸爸說下水道里會有很多水，我把你埋在這里，這樣我要是萬一忘了給你澆水，你這么強壯，應該也可以自己喝水的吧……”

        他又撓撓頭，自己問自己：“但是會不會臭呀……”又趴下去聞了聞，自問自答：“應該不會吧……我房間這里的下水道沒什么味道……”

        “爸爸說，你開花的時候媽媽就回來了，但是你這么久不開花，不知道媽媽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于是，季世野開始了新一輪的等待，他在等待小玫瑰開花，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每天精心澆灌的小玫瑰如果開花的話，會是怎樣的一朵花。

        會有很大一朵嗎？

        會是什么顏色的呢？

        會不會是彩虹的顏色？

        ……

        八月的最后一天深夜里，星星像夢境掛了滿天。

        小房間里，正在熟睡的孩子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一樣，緩緩睜開雙眼。

        他眨了眨亮亮的黑眼睛，然后一只小手拉開被子，穿上拖鞋下了床，來到落地窗邊。

        “……”

        深夜寧靜無聲，夏日星空燦爛。

        他看到一枝泛著幽光的藍色玫瑰于寂靜之中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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