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純來到市場，買了土豆、壓縮餅干、淡水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他沒想到自己手里這么一點重量的東西竟然花了170金聯元，對于自己這樣的“窮人”來說可真是一筆巨款。

        沐純之前從不覺得錢是個什么必需品，但生活在主城之中，作為一個擁有id卡的“人”，它可真是必不可少。

        綿綿小姐住在接近城墻的一棟公寓地下室，那個地方潮濕黑暗，沐純有時候會勸她搬出那棟公寓，哪怕是高一層兩層也能好一點。但每當這個時候綿綿小姐就會笑著說“主城到處都是黑的，搬到哪里去呢？況且我也習慣了。”

        后來沐純不再勸她，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樣勸她搬家，可能就和阿納托利先生每次收房租的時候都會勸自己換個新的通訊器是一樣的。不過自己的小閣樓確實也和地下室沒什么區別。

        這棟公寓的住戶實在密集，就像是在一塊大石頭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戳一個洞，人就密密麻麻地住在這些洞里。

        沐純順著樓梯向下走，找到那間門牌上畫著一只螞蟻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

        “綿綿小姐，我是溫斯頓，我來看您了。”沐純道。

        大約五秒之后，門被打開了。

        “啊！原來是溫斯頓來了，你今天可真是穿了不少，請進吧！”

        面前的這個女孩因為感染了螞蟻的基因，所以雖然她的個子和沐純差不多，但是腿卻只有沐純小腿那么長，四肢纖細，原本應該是大腿的位置被長而圓的肚子所代替。

        沐純第一次看到她時覺得很可怕，但是知道她一個怎樣隨和的人后便不再害怕她的外型，畢竟長得好看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而說不定自己后背長滿枝條的樣子也同樣會嚇到她。

        房間不到十平方米大，只有一張床，床頭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電磁爐，是用來做飯的。

        “快坐下吧，”綿綿挺著一個長條形狀的肚子，指著床和藹地說，“哎呀溫斯頓，怎么又帶這么多東西呀，這要花不少錢的吧！”

        沐純不能說“沒多少錢”，因為光是這些土豆就有80多金聯元。

        “我可以不吃東西，所以……”他也笑笑，“這些吃的其實是兩個人的份。再說了，馬上就是圣誕節了，圣誕夜晚上吃點土豆燒花菜是多么愜意的事啊！”

        “你可真幽默，哪里會有花菜這種東西。”綿綿也坐到床邊。

        綿綿小姐是主城中唯一知道沐純是個純粹異種的人。

        “對了溫斯頓，你下個月要出城去嗎？我看管理處那里正在征集出城的義務兵。”

        “下個月不得不出城了，給管理員做飯的工資遠遠不夠交房租，如果再不出城去我可能連給花盆里的土換營養液的錢都沒了，更別說買土豆了。”沐純尷尬笑道。

        “不過你要是再出城的話可要小心一點，樓上那個棕熊最近好像出過城，受了重傷，城外的怪物最近越來越危險了，進化升級了一樣，有些義務兵不僅殺不了那些怪物反倒會被怪物殺掉。”

        沐純點了點頭。說實話，他這些年迫于生活已經撿了不少“怪物”的殘缺肢體拿到管理處換錢，剛開始他拿著槍還不怎么敢開，但多虧在k城基地的射擊室集中練習過，再配合自己的枝條，基本可以在自己輕傷范圍內殺死城外的“怪物”。

        “綿綿小姐，門口那條街還在搞靜坐示·威嗎？”

        “搞，”綿綿聞言揉了揉細長的肚子，“該搞的還是要搞，只不過沒用就是了，搞不好還要丟了性命。”

        靜坐是主城內的女性感染者為了反抗這種上交嬰兒來換取生存物資政策的示·威方式，而管理員一般不會輕易地開槍殺掉她們，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女性感染者都是有價值的。

        有壓迫就有反抗。但如果靜坐規模太大，或者產生嚴重后果的話，管理員一般會直接槍·決帶頭的靜坐人，以儆效尤。

        “最近真是城內城外都不太平呢，該被吃掉的還是要被吃掉……不過我這幾天應該參加不了靜坐啦……”綿綿看向高處的那個用來通風的小方格窗戶道。

        “不過一切總會好起來的，人口數達到了他們也不能一直這樣。”沐純樂觀地安慰她。

        他知道主城的人都想努力保護這座城市，他們的心與自己想回到地球的心是一樣的熱切。

        “這應該是我的第37個孩子了，可我其實每次只能看見他們一眼。一眼，就被搶走了。”

        綿綿說得十分輕松，似笑非笑，無奈地聳聳肩。沐純不知道她是否已經被這種悲傷麻痹到習慣了。

        沐純沒有說話，但他是真的為她感到難過。

        作為巨蟻基因的感染者，她已經有37個孩子了，但好像沒有一個是屬于她自己的。

        氣氛安靜了須臾，沐純忽然想起了什么。

        “對了……”沐純每次到了給她錢的時候都不知道要怎么說，“我這里還剩下一些沒用的錢，我轉給你吧。”

        綿綿小姐溫柔地笑，今天難得沒有拒絕一下：“你總是把余下的錢都給我，其實那時候我也只是給了你一碗土豆泥，介紹了阿納托利先生給你租房子而已，你連續這么多年，每個月都給我錢，我要是能像你一樣不用吃飯的話，早就成全城最有錢的人了。”

        沐純被她逗笑了，撓撓腦門：“一個月幾百金聯元，還不至于的。”

        沐純拿出自己反應遲鈍的通訊器，向綿綿轉了180塊金聯元。而綿綿則笨重地起身，走到房子的角落，從那個小冷藏箱里取出一袋淡藍色的液體，向沐純走來。

        “老規矩了，如果你下個月要出城的話，別忘了這個。”

        這兩年沐純每次進城的時候都是靠著綿綿小姐的血液蒙混過關的，這多虧那臺保溫杯一樣的機器只能檢測血液樣本中的基因，而不會將身份與血液樣本一一對應。故而每次出城前，綿綿小姐都會抽出一些自己的血液，然后再滴入花青素變色交給沐純，沐純會在檢查前用手指的皮膚包裹住血液再放入檢測儀。

        “這……”沐純看到那包血液的時候一驚，“怎么抽了這么多？用不了這么多的，你抽這么多血身體會受不了。”

        平時都是一小管，而這次卻是500ml規格的一大袋藍色液體。

        “你將近兩個月沒來了，我兩個月才抽了500ml，我造血能力很強的不要緊。”

        “那這也……”

        “不要客氣啦！”綿綿把血包硬塞到他手中，“再說了，都已經抽出來加了花青素，總不能再給我灌進去，我的血可不是這個顏色。說不定你下次來就到二三月份了，中間要是有什么緊急情況，這些還是能救急的，聽我的，多儲備一點準沒錯。況且這些也用不了多久……”

        沐純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出了歉意。

        她握著沐純的手，硬是想把那包血交給沐純。

        但沐純不小心向后退了一步，就在這時，綿綿細短的雙腿沒有支撐住臃腫的身體，一個趔趄，撲倒了沐純。

        他們二人一起倒在地上。

        沐純：“……”

        “啊！真是不好意思！”綿綿的手撐在沐純的腰側，略顯驚慌，想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

        “沒關系，你小心一點起來，我扶著你。”沐純極具紳士風度地輕輕扶起她。

        綿綿氣喘吁吁地爬起來，被他扶著坐到床上，一手撐在床單下，另一手背貼著自己的額頭，然后擔心地說：“溫斯頓，你看看血包破了嗎？”

        沐純趕忙關切她：“血包沒事的沒事的，倒是你有沒有受傷？”

        “我不要緊，反正這孩子也留不住……”

        沐純道她說的是——這孩子一定會被管理員搶走。

        “對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如果下個月要出去的話，義務兵還是要提前去管理處登記的，盡量早點去，小心要排很長的隊。”綿綿善意地提醒他。

        “啊！”沐純拿出通訊器看了眼時間，確實已經10：37了，而管理處會在11：00下班休息，“確實快到時間了。”

        綿綿瞥了眼他那個已經不知道用了多久的老舊通訊器，笑道：“現在黑市里最便宜的通訊器差不多500金聯元，你這個也用太久了，該換一個了。”

        沐純聽罷，羞赧地撓了撓頭：“那等我下個月領了工資就去買個新的。”

        綿綿坐在床上，看著他的樣子，似是欣慰，然后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好……”

        她又擺擺手：“時間來不及了，現在都快40了，過去也要時間的，你快去吧。”

        如果一定要在今天登記的話，時間確實有點緊張。不過沐純該給她送的東西都送過了，也沒有繼續在這里耗下去的理由。

        “那好，我就先走了，你多保重身體哦，這幾天如果有組織靜坐的話，你就先不要去了。”

        綿綿笑著點了點頭：“你快去吧，我就不起來送你了，幫我把門關上，最近外面風還挺大。”

        沐純嗯了一聲，也笑著點了點頭，替她關上了門。

        隨著啪嗒的一聲，坐在床上的蟻人女孩不再笑，她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左手從厚厚的床褥下慢慢移出……

        ……

        街道上的風確實有些凜冽，刮在臉上像是刀片一樣，連吐出的水汽都看得清楚。沐純拉了拉領子，準備小跑著去主城中心的管理處。

        他搓了搓手，過幾天該是圣誕節了，往年這個時候都會飄一點小雪，雖然沒有k城的節日氣氛，但是這里的雪確實真的。

        沐純小跑著跑過了這棟破舊的公寓樓，身邊半死不活的禿頭樹一顆顆向后去，他覺得這些樹真像他的通訊器，今天竟然連綿綿小姐都讓他換一個了。

        他正想著，通訊器竟然真的震動了。沐純放緩腳步，拿出通訊器打開消息。

        【已收到轉賬：500金聯元。備注：記得買一個新的通訊器哦】

        沐純：“……綿綿小姐？”

        疑惑須臾之后，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要間空空的口袋，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樣，詫異地回過頭去。

        “砰——”

        只聽一聲刺耳聲響刺破空氣，連禿頭樹都跟著顫抖了幾下，沐純回頭的這個瞬間似乎被這一聲放慢了。

        那是槍聲——是自己的槍。

        沐純在震驚之中望著那棟破舊的老公寓樓，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他拔腿就向那棟自己剛出來的公寓跑去。

        他就說為什么從來都挽留自己多待一會兒的綿綿今天要“趕”自己走，穩定能力很強的她為什么會摔倒在自己身上，窮得快吃不起飯的她又為什么會突然讓自己換一個新的通訊器……

        他竟然沒有發現……他竟然沒有發現！！！

        沐純沖進公寓大門的時候，又是一聲槍響！

        沐純在那個畫了一只小螞蟻的門口緩緩停住，綿綿房間的小門敞開著，已經有兩個巡邏的管理員先于自己趕來了。

        他怔怔地看著床上的這個女孩，她挺著一個大肚子，白色的濃稠液體汩汩地從心臟和肚子里流出來，那是她的血，沒救得很徹底。

        沐純一動不動，兩個端著槍的管理員像立在門口的他走來。

        看著剛才還在自己面前鮮活的生命就此逝去，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在綿綿心里，刀子剜掉腐肉的疼痛，無論經歷多少次，也不會麻痹到習慣。

        綿綿小姐并不懦弱，她的靜坐示·威雖然一次都沒有成功，但她也在無聲地反抗著。

        她以死亡這種最直接的棄權方式反抗著。

        “你的槍？”

        管理員捏著沐純的手·槍走過來，瞇著眼盯著他，命令式地大聲訊問。

        “你不知道義務兵的槍是不能離身的嗎？！”


　　(https://www.dzxsw.cc/book/49483302/3235108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