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234年12月，泰坦星，主城外圍。

        沐純這兩年半的時間都生活在泰坦星主城邊緣一棟租金便宜的小公寓閣樓里，不過也偶爾會迫于生活去城外。

        “咚咚咚！”

        沐純還暈暈乎乎地沒怎么清醒，就被一陣狂躁的敲門聲吵醒了。他慌亂地從土壤里爬出來，穿好衣服看了眼日歷。

        糟糕！

        沐純忽然清醒：今天是交租金的日子，應該是阿納托利先生逐層敲門上來了！

        “請稍等！我馬上就來！”

        沐純一邊扣扣子，一邊沖過去給阿納托利開門。

        阿納托利是一個身高兩米二的俄羅斯裔緬因貓基因的感染者，站在沐純面前就像是個巨人。

        沐純立刻尷尬地笑笑：“阿納托利先生，您來收租金嗎？”

        “啊，是啊。”

        他的面相兇狠，笑容卻很和藹，沐純知道他是個心地善良有同情心的人，所以已經欠了一個月的房租沒交了。

        阿納托利左手拿著個小本子，右手拿著一根只有五厘米長的禿頭鉛筆：“溫斯頓，你上個月已經賒過一回房租了，呃……這個月我也不太好給你繼續賒賬，不然其他的房客會有意見。”

        “啊啊啊好的好的，您稍等。”

        沐純頻頻點頭，回去抽屜里拿自己通訊器查余額。

        今天仍然是為通訊器里的余額而羞愧的一天，他只剩2200金聯元，如果再刨去明天必須換的土壤和水錢，就剩2150金聯元了，而十平米的小閣樓兩個月也要1800，這個月剩下的350塊，他還要留下來去看綿綿小姐……

        這樣算的話，下個月自己必須去一趟城外“賺錢”了。

        “兩個月一起的話是1800金聯元嗎？”沐純含蓄地問。

        “是的。”阿納托利在小本子上記了個1800。

        “能不能便宜一點，1600？”

        “溫斯頓，”阿納托利鼻孔出氣，覺得他實在是又窮又樂觀，還很可愛，“不是什么東西多買一點就都能便宜的，況且你這是賒賬，兩個月的房租一起交，我沒有算你利息已經很好了。”

        “這樣啊……”沐純紅著臉撓了撓后頸，“那就1800吧。”

        沐純這兩年半已經被窘迫而艱難的生活磨厚了臉皮，學會了很多生活技能，比如給管理員的食堂做飯換取薪水，出城做義務兵殺掉怪物換取薪水，又比如……這樣向阿納托利先生這樣的老實人拖欠房租。

        阿納托利余光瞥見眼前這個金發藍眼青年破舊的通訊器，邊角的屏幕都摔了不知道多少遍，心里就一陣不舒服。

        沐純尷尬地道：“啊……這個有點卡，好像點著沒什么反應，可能是屏幕接觸不良，您請稍等一下，錢再過兩分鐘就過去了。”

        阿納托利蹙眉：“嗯……”

        一分鐘之后，他的通訊器傳出聲音：“已收到轉賬，1800金聯元。”

        “已經過去了，阿納托利先生。”沐純把通訊器已經摔花了的屏幕對著阿納托利。

        “你的通訊器都破成那樣了，不行買個新的吧。”阿納托利在小本的1800后打了個勾，真誠地建議他道。

        “我……”

        沐純一時尷尬，他也確實想買個新的，可是他上一個月沒有去外城干活，所以并沒有獲得工資，雖然他不用吃飯所以可以省下這部分的錢，但是他需要交租金和定期換土壤和營養液，這對于一個每月薪水大概只有兩千金聯元的玫瑰來說，已經十分有壓力了。

        “我下個月出去看看，謝謝您的好意。”

        “這沒什么，小老弟，別總是那么客氣，好好工作哦！”阿納托利聳聳肩，替他關上了門。

        沐純笑著送他出去。

        終于把來“吸金”的房東送走了，沐純長舒一口氣，坐到天窗下的小床上。他又看了看自己這塊破爛如廢鐵的通訊器，思緒不知不覺被拉回兩年前——自己初次來到泰坦星的時候。

        卡西尼號在離開c城之后，沐純和一批感染者進入了睡眠艙，在四個月之后即將降落時被人取出來。

        他們給了沐純一張地圖，并且告訴他“泰坦星的主城是你們的聚集地，只有成功進去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

        這些人很奇怪，這一句話之后，他們除了會給沐純提供在飛行器上短暫生活的必須服務之外，不會多說一個字。

        而沐純和眼神充滿期待的感染者，像是被丟垃圾一樣，丟棄在了主城之外的荒野。

        主城并不難找，跟隨著導航，他們不到一天就來到了主城之外。

        沐純永遠也忘不掉他第一眼見到泰坦星的主城時的景象，那比隔離墻帶給他的感覺更加震撼。

        這座主城的每一面城墻都有k城和c城之間的隔離墻那么高，那些高樓的尖頂只從城墻圍住的中央露出一點點尖尖。如果不是這座星球是如地球一樣光線不足，沐純一定會覺得是這樣高的圍墻擋住光線。

        主城內的幾棟細長的高樓密集矗立，像是黑暗的原始森林。

        城門外設有卡口，卡口有帶槍的哨兵輪流值班，所有想要進入主城的人都必須通過這樣的卡口。

        沐純想要告訴對方是“圣母麥爾夫人”讓他們這些感染者來泰坦星拓荒的，但是哨兵似乎已經聽過太多這樣的話，并沒有理他。

        一個哨兵用槍抵住沐純的脊柱，帶他去基因檢測儀前。

        檢測儀是類似保溫杯一樣的小東西，中央有一個深深的小洞，哨兵冷漠地捉起沐純的手，把他的食指放進那個小洞里。

        沐純忽然感到指尖一痛，好像被什么東西割破了，然后抽走了一些血液。

        沐純雖然忐忑，但他相信就算被查出來異種基因也應該沒什么關系，因為他親眼看著前面那幾個被查出動物或者植物基因的感染者被放行入城。

        檢測技術似乎比k城的技術先進很多，可以在兩分鐘之內出結果。雖然知道自己大概率會被檢測出“感染者確認”的結果，但他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

        但遺憾的是，他的檢測結果并不是“感染者確認”。

        頃刻間，整個卡口的紅光開始閃爍，警報聲一瞬間響徹整座城。

        “異種入侵！異種入侵！”

        下一秒，沐純感到了威脅，無數把槍對著他。

        ……

        沐純覺得或許是自己已經擅長逃跑了，所以這一次身負重傷，但他還是逃過一劫。

        在城外的荒野中，沐純找了個松軟的地方睡了大半年才愈合了所有身體殘缺的部分。

        但他馬上意識到待在城外是危險的做法，因為這里的“怪物”實在太多，地下也是一樣的，自己經常會在地下感受到冷風，然后從風灌進來的洞穴中會出現面目猙獰的大老鼠，或者是密集的蛀蟲來蠶食自己的身體。

        “人類是群居動物，單槍匹馬與孤軍奮戰都是危險的做法。”

        他想起了與季世野纏·綿后的某個夜里，他摟著自己說過的話。

        所以沐純知道自己不能這樣活在城外，他要去到主城，一切才有希望。

        但一直有一個問題困擾他：羅莎星與泰坦星的生命同樣都被分為兩大陣營，但為什么羅莎星的把感染者與異種分為一類，而羅莎星卻把感染者和人類分為一類呢？在這里，好像只有純粹的異種無法進入主城，并且他們有更先進的技術測出自己就是純粹的異種。

        一次偶然，沐純在荒野的深處沉睡時，聽到地面傳來了劇烈的響動，好像是槍聲的聲波，但不密集，可能是一個單槍匹馬的人類。

        等到一切都平靜下來，沐純悄悄探出頭去，發現了一個剛死去不久的白種人感染者，他穿著迷彩服，懷中抱著一把老式步·槍，胸口處破了個大洞，有汩汩的藍色血液從里面淌出來，看起來像是被什么怪物的鉗子強行插·入而死亡的。

        而作為兇手的那個怪物已經不見了蹤影。

        沐純低頭看著這個感染者，感到十分抱歉。因為這個死去的感染者擁有主城居民的身份，而沐純要去往主城，就只能……

        借用他的通訊器和id卡，冒充這個人的身份回城。

        沐純拿著這個感染者的通訊器和id卡，并且禱告之后掰下了他的一根手指，順利通過了兩分鐘基因檢測，去到了主城。

        后來的這一年半里，沐純才了逐漸解了泰坦星主城的生存法則。

        【第一，泰坦星原本也存在“土著居民”，主城將它們稱作“純粹異種”】

        【第二，感染者和人類都可以進入主城，唯獨“純粹異種”不可以】

        【第三，因為主城中的感染者和人類全部來自羅莎星，所以他們所使用的貨幣仍然是“金聯元”】

        【第四，獲取金聯元的方法有：去主城外收集“純粹異種”的基因樣本，將樣本帶回主城管理處換取金聯元；在主城的商業區打工等。其中，去城外收集“純粹異種”的基因是獲取金聯元的最主要途徑】

        【第五，作為感染者的女性具有生育的義務】

        ……

        思緒被拉回。

        沐純心里默念著自己總結出來的這五條生存法則，盯著自己通訊器里可憐的“400金聯元”，終于明白了擁有金錢在一座城市里是多么的重要，因為它不僅僅是簡簡單單的一串數字，而是代表著你可以用它換取生活物資的上限。

        “50金聯元留給自己，剩下的350金聯元要買成吃的送去給綿綿小姐……”

        綿綿小姐是兩年前沐純剛以感染者的身份混進主城時，唯一接濟過他的人。

        她是一位被螞蟻基因感染的善良女性，具有螞蟻超強的繁殖能力。按照生存法則，她必須每四個月給泰坦星的管理處上交一個健康的“感染者”嬰兒。故而雖然只有二十七歲，但綿綿小姐已經上交了36個嬰兒給管理處。

        但她也真是個貧窮又善良的人，沒有工作能力，只能靠上交新生兒來換取金聯元。

        沐純并不需要吃飯，所以他會把省下來的錢換成食物送去給綿綿小姐。

        沐純起身，從鏡子下面的抽屜里取出手·槍裝在身上，然后拿著那種最老式的鑰匙出了門。

        這條逼仄的街道上到處都是端著槍的“管理員”，沐純數了一下，每隔大概一百米就是一個。

        他拉起自己的領子，握緊口袋里的槍，向不遠處的市場走去。

        ……

        泰坦星并不是麥爾夫人所說的下一片凈土，至少現在不是。

        很多感染者都迫于殘忍的追蹤和殺戮而一批批地來到泰坦星，但是他們或許在來到這里之前，并不清楚這里的“生存法則”正在“吃人”。他們為了躲避k城的殘酷殺戮而逃向泰坦星，只不過是從一個魔窟掉進了另一個魔窟。

        沐純想：也許只有自己在泰坦星生活的這幾年，他才真正看到了地球末世前的景象。之前地球動蕩的幾十年，他都被諾貝利的一聲巨響保護得太好了。

        他只是聽過男人對諾貝利之外世界的描述，說那一座座巨無霸的超級大城市如何淪陷，說聯邦政府如何高聲宣揚自己不會放棄每一位人類，又說那些生活在末世中的人類如何在已經淪陷的廢墟里堅強地生存……

        當然，他也無數次為那些人類的故事所動容、惋惜或是哀傷。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切玫瑰都沒有親眼目睹，他只不過是通過男人關于末世的只言片語和他悲傷的神情感同身受。

        他知道軍人會拿起武器保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知道那個叫海格特的詩人會在黑暗中向往光明，也知道無兒無女的克里洛娃在自己死亡前的手記中寫道“我也希望人類綿延不絕，如同海浪”……

        但小玫瑰那時終歸只能“感同”而無法“身受”，他曾以為的現實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殘酷。


　　(https://www.dzxsw.cc/book/49483302/3237118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