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于是沐純被罰了。
他被罰在圣誕節(jié)的第二天就動身去城外,并且?guī)Щ貋淼漠惙N樣本只有超過三個才可以換得以前一個樣本的金聯(lián)元。
沐純站在原地被那兩個管理員訓(xùn)斥了一頓,然后親眼看著那具微涼的尸體被裝進白色的袋子中,拉上拉鏈,送進冷凍車的后車廂。
沐純只是聽著他們教訓(xùn)自己,并沒有還嘴,不是因為不敢,而是因為不想。
冷凍車的車廂被嘭地一聲合上時,沐純感到自己的身體也冰冷了起來。
綿綿小姐死在了一場持續(xù)了二十幾年的戰(zhàn)斗中,在沐純看來,她是偉大的。
感染者里也有善良的感染者,人類中也有壞的人類。沐純是個異種,但他看得清這一點。
他這下不用去再趕著去登記了,那兩個管理員直接把他的名字登上了黑名單。
一個出生率“極高”的城市就這么大一點面積,但是街上的人卻少得可憐。
一路上,沐純的手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槍,他抬頭望向那個主城中心最高的黑樓,那里是只有管理員才有資格出入的地方。
他想:兩年來,他看到過無數(shù)新生兒被接去那里面撫育,但是鮮少看到有年輕的面孔從里面出來過。那些感染者女性所生的孩子都去哪里了呢?
在這座冰冷的黑色城市中,那座高樓像一座神秘的孤島,佇立在主城的中心。
死人之后,路面總不會是干的。純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來。
沐純不知道自己頂著雪圍著這座主城走了多少圈,他走到了自己常去做飯賺錢的管理處,繞過常去給綿綿買食物的市場,又路過主城中唯一一個花店。
花店的老板是個小茉莉基因的感染者,他喜歡制作各種好看的盆景,沐純常常會去那里買土壤和營養(yǎng)液。
沐純踩著濕滑的路面,站在花店門口,并沒有進去。
雪花這樣飄下來的時候,他總能想起自己在k城生活的那些日子。
在那里,他以溫斯頓先生“基地軍官”的身份生活,備受少將的照顧,甚至接受了那朵永生花,成為了他的戀人。
在地球的廢墟,有“沐純”保護小玫瑰;在羅莎星的k城,有季世野保護小玫瑰。
但在這里,只有小玫瑰一個人。
他最終沒有浪費錢買土壤和營養(yǎng)液,他打算頂著漫天大雪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
沐純回到公寓樓下的時候,阿納托利就裹著個大衣坐在一樓大廳整理賬本,看見有人推開公寓的大門走進來,他立刻抬頭,發(fā)現(xiàn)是閣樓的租客。
“嘿溫斯頓!你回來了!買新通訊器了嗎?”阿納托利起身向他走過來。
沐純這次沒有對他笑,平靜地說:“沒有,打算明天去換個新的。”
阿納托利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心情不好?”
“算是吧。”
“過圣誕節(jié)了沒錢嗎?”他按住沐純的肩膀,“別傷心小老弟!你可以下來二樓的活動室和大家一起過!我正在籌備這事兒呢!”
“阿納托利先生……”沐純抬頭看他,“我的一個朋,朋……友,她死了。”
聞言,阿納托利啊了一聲捂住嘴。
“她偷了我的槍,是自·殺的。”
“我我我,十分抱歉,請節(jié)哀,溫斯頓。”
阿納托利大概猜到是誰了,畢竟溫斯頓沒什么朋友,那個蟻人經(jīng)常受到他的照顧。但如果義務(wù)兵丟了槍,是要受到懲罰的,看來溫斯頓過不久就要強制被派去城外了。
沐純就站在原地,既沒有說話,也沒有邁步上樓。阿納托利見他這樣,決定給他一個建議。
“其實……如果心情不好的話,也許你可以出去看看雪,純潔的雪花可以讓你釋懷一些東西,西里洛應(yīng)該在那里,唔……雖然大家都說他是個瘋子而且愛財,但是我有時候覺得他還是個喜歡說真話的人,還挺講信用。”
這棟樓的四層住著一個瘋子,瘋子愛講真話,所以總是被同住在一棟樓里的義務(wù)兵嫌棄和孤立。他叫“cirilo”。
“下雪的時候比較冷,一般大家都回家了,但就西里洛會在后門那里看雪,你……要是難受的話,其實可以找他說說話,只不過他可能會吝嗇到收你一些錢。”
“沒關(guān)系。”沐純勉強擠出一絲笑,“那我也去后門坐坐。”
“那把這個穿上吧,外面很冷。”阿納托利把意見棉大衣遞給他。
“謝謝您。”沐純接過,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
沐純在后門外的石階上坐下來,西里洛并不在那里。石階前有一個“豐”字形狀的下水道,一些軟軟的白色雪花從縫隙里落下去。
沐純這樣坐著,看著這個下水道,視線忽然一晃,好像能看到不來梅街道的那個下水道,自己喜歡那種黑暗的感覺。
“你去下水道睡的嗎?怎么把自己弄得這么臟?”
沐純的腦海中回蕩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
他怔怔地聽著,不加阻止,任那個聲音從一點淺淺淡淡的回音擴散成此起彼伏的關(guān)心。
是少將。
下雪的夜里不會有星星,但沐純抬頭望向天空,卻好像看到了浩瀚的星空,那里劃過一道燦爛的銀河。
“少將……”沐純喉間哽咽。
下一秒,來自記憶深處的聲音響起。是個小男孩。
“爸爸說下水道里會有很多水,我把你埋在這里……”
沐純一頓。他感到全身的物質(zhì)都被活化了一樣,沸騰著,幫助自己回憶著。
“應(yīng)該不會吧,我的房間下水道沒什么味道……”
“下水道是我醒來的地方,那里很安全……”
“小哥哥,你穿我媽媽的衣服吧……”
“小玫瑰,我總覺得我去不了羅莎星……”
“你會飛的!你快過來!”
“我會回來找你的……”
“等著我……”
……
沐純的心臟驟停一秒,然后開始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氣。
到底是誰跟自己說過這些話?自己是個異種,他能一直活下去,他擁有超強的記憶力,他記得兩百年前所有人跟他說過的話,但為什么記不得說這些話的人呢?
究竟是誰?
“……”
“哦?住在閣樓的年輕人?”
沐純被這一聲蒼老粗獷的聲音拉回神,驚恐地抬頭。
是大胡子的西里洛來了。他帶著兩個黑色的易拉罐。
“有心事?”瘋子道,“一般下雪的時候這里只有我一個人。”
沐純給他騰了個地方,讓他坐到自己旁邊。
“先生,這里新年會有孔明燈嗎?”沐純望著空氣中飄浮的雪花。
“沒有。”
“那會有圣誕樹嗎?”
“沒有,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西里洛嫌他啰嗦,打算用這個黑罐子堵住他的嘴,“這里只有德國黑啤,愛喝不喝。”
吝嗇的人難得大方一次,可能因為快過節(jié)了。
沐純不能觸碰酒精,但聽到“德國黑啤”的時候,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您,先生。”
西里洛捋著胡子,嗯了一聲,用力把易拉罐摁下去,噸了一口冷啤酒。
“先生……我確實很不舒服,我覺得很多事壓著我,這里不像我想象中的樣子,我也無法回到我想去的地方。”
西里洛用手背擦了一下胡子:“主城的人都跟你差不多,別覺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不過你如果確實不高興,我可以陪聊,要錢的。”
沐純已經(jīng)不需要攢錢給綿綿小姐了,而且他現(xiàn)在擁有550金聯(lián)元,比平時都要“富有”。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瘋子西里洛。
“你能問我個問題嗎?我給你錢。”
西里洛眼神疑惑,啤酒卡在喉嚨:“問你問題嗎?”
“是的,你來問我,我給你錢,一個問題十金聯(lián)元。”
報酬確實不錯,西里洛放下易拉罐,打算看看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請問我‘你會講故事嗎’。”沐純的視線恍惚,聚不起焦。
“你會講故事嗎?”西里洛說,“你先把錢給我。”
沐純把十金聯(lián)元轉(zhuǎn)給他后又多給了他十金聯(lián)元,說:“我不會,但我讀了很多故事,可以講給你聽。請說‘請講給我聽’好嗎?”
西里洛疑惑地看到自己的通訊器里多了二十金聯(lián)元:“請講給我聽……好嗎?”
我可以不吃飯,所以我把錢給這個“瘋子”,想讓他聽我講故事。
有個人對我說過的,丹麥人很喜歡講故事,他們講的故事能讓全人類都傾耳來聽。
“從前,在一個遙遠的國度,生活著一個孤獨的小王子。他白天有事情可做,可是每次到了晚上,星星掛滿夜空的時候,他就想有一個陪他說話的人。
有一天,他得到一粒神奇的玫瑰種子,于是把這粒種子埋到了星空下的土壤里。
他每天都和種子澆水,希望它快快發(fā)芽。等到種子發(fā)芽了,他又每天都和小芽說話,希望它能變成一個人,來陪孤獨的小王子。
終于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種下的玫瑰開花了,然后和自己期待的一樣,變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那肯定是上帝給他的種子。”西里洛笑著聳聳肩,覺得實在太像童話故事。
沐純沒有因為這句話給他錢,因為這句話不是自己讓他說的。
“終于有人陪小王子玩了,孤獨的小王子不再孤獨,他每天都生活得很開心。他教小玫瑰說話,小玫瑰學(xué)得很快,這樣每當(dāng)夜晚到來的時候,他們總能一起在星空下聊天。”
于是沐純又編了個故事,和他給少將講的那個并不一樣。在上一個小王子和小玫瑰的故事里,小玫瑰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一樣,所以他要給小玫瑰一個身世,所以有了孤獨的小王子。
“小王子和小玫瑰因為孤獨而相愛啊……”西里洛評價道。
“但是有一天,戰(zhàn)火燃至小王子生活的地方,所以他不得不扔下小玫瑰,前往另一顆星球。他走之前悄悄告訴小玫瑰,自己會回來找他的,讓他等著自己。
于是,這里只剩下的一個孤獨的小玫瑰。”
沐純長吁一口氣,說:“你覺得好聽嗎”,然后又接著對他說,“請您說很好聽。”
“我覺得……很好聽。”聯(lián)想到溫斯頓是玫瑰花基因的感染者,他敏銳地察覺道,“不過,這是你幻想的和誰的愛情故事嗎?你在等什么人來接你?”
沐純沒想到他會用“愛情”這個詞,但他還是訥訥地點了點頭。
“在羅莎星上,他以前是我的上司,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全城追殺我,他是一位……將軍。”
“嚯!將軍?真牛。”西里洛不以為意地笑笑,“將軍的話一定很高很帥不缺錢,k城有一位年輕的少將很有名的,雖然他從不公開露臉,但全宇宙都知道他帥。帥得慘絕人寰。”
“你知道他嗎?”
西里洛笑笑:“當(dāng)然,像你這么大的男男女女,多少人只看臉就談愛情?沒結(jié)果的。”
“他是誰?”沐純明知故問。
“他是誰你能不知道?”西里洛挑起一根眉毛笑,“愛慕那個男人沒什么結(jié)果的,聯(lián)盟的冷血少將季世野,他要是知道你是個感染者,絕對二話不說一槍崩了你。啪!腦漿開花。”
“也許吧……”沐純失落地說,“但我還是希望他能追來……”
“西里洛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您……”沐純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他,把通訊器里剩下的錢都轉(zhuǎn)給他,“等到圣誕節(jié)過了,我就要去城外了,我需要殺掉三個怪物才能回到主城,我很可能會死在外面,再也回不來,所以……”
沐純眼眶濕濕的。
“如果有一天少將找來的話,你把剛才的故事講給他,然后告訴他……”
“小玫瑰在一個即將毀滅的星球等待小王子來接他去玫瑰園,等了小王子兩百年,他知道小王子也許不會來了,但是他依然在等,他想,萬一哪一天小王子回來了呢?”
“瘋子”笑了一下,又噸了一口黑啤:“小玫瑰還在等嗎?”
“在等。”沐純說。
“我看小王子不會回來了,小玫瑰為什么還等?”
“因為小玫瑰相信,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小王子也會回來。這是他相信的事情,不管小王子最后到底會不會回來。”
就像地球上的人接連死在漫長的等待之中,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玫瑰計劃”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西里洛雖然愛財,但他也是個守信用的人。
“好沒問題,你要是死在外面回不來了,我肯定告訴你的小王子。不過你也要做好在城外沒被異種殺死,被來找你的少將一槍爆頭的準(zhǔn)備。”
就在這時,主城中央的高樓頂部傳來鐘聲。
“今天不是圣誕節(jié)啊,測試這么早?”西里洛看看日期,12月23號,“明明還有兩天呢,這些管理員怎么回事……”
雪花和鐘聲讓黑暗的主城靜謐起來。
黑啤的冰涼感從掌心傳至全身,沐純看著上面的“hb”發(fā)呆。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安靜,西里洛的叨叨聲被圣誕節(jié)的鐘聲蓋過。
“……”沐純望著漫天雪花,想象著宇宙深處,那朵漂亮的玫瑰星云。
我想,下一個圣誕節(jié)的鐘聲響起時,能待在少將身邊……
……
“少將,泰坦星下雪了,我很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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