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rosa·k001號順利抵達羅莎星。

        沐純已經(jīng)可以下床走路了，回到k城以后，他被安排住在季世野的公寓。季世野白天要去基地，而沐純又不能出門，所以閑來無事除了睡覺也就只能在這間不大的房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在沐純的印象里，家具、床、電視墻這些東西都是舊的，但客廳和所有臥室的窗簾都換成了藍色系，那朵用玻璃罩子套起來的永生花就一直擺在他們臥室的床頭。

        臺燈旁邊多了一本《小王子》和《丹麥童話故事集》，每晚睡前季世野都像一個巨嬰一樣要聽故事，沐純編不出來的時候就拿著書給他讀。

        季世野有時候也會徹夜不歸，不過一定會在晚上8點之前打電話告訴沐純。

        沐純在營養(yǎng)液里睡個大長覺以后能清醒很多天，所以連續(xù)個夜晚，說是他們一起在床上睡覺，其實都是沐純陪季世野睡。

        少將是真的在睡覺，而沐純充其量就是閉目養(yǎng)神，而且還必須躺在季世野的懷里閉目養(yǎng)神。他被季世野圈在懷里，只要他稍微一動，季世野就會習慣性地皺眉。

        有時候沐純真的想上手幫幫他，把他總是皺著的眉心撫平。睡覺還要警惕著什么一樣，這個強大的人到底有多缺乏安全感。

        沐純緩緩睜開眼，看著季世野的臉。

        少將的眉毛很濃，很黑，眉峰回彎的地方帶著天然的凌厲感，連他的眼角合起來的弧度都恰到好處，鼻梁隆起的弧度那么完美，嘴巴也很好看，肩膀很寬，身上的肌肉有線條感，手掌骨節(jié)分明卻不干癟……

        沐純自卑起來。

        想到現(xiàn)在的自己……他肩膀不寬腰還很細，臉白得像一張打印紙，沒有人類男性該有的身材，眉毛不粗眼睛還很圓，瞳孔顏色也不是少將那樣漂亮又健康的黑色，兩條腿現(xiàn)在還細得十分畸形……

        安靜中，他輕嘆一聲，自己真的好丑。

        季世野好像一個對任何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人，包括自己，而沐純對季世野卻知之甚少。為什么會有一段奇怪的記憶頻頻出現(xiàn)，夢里那個最后也沒抓住自己的小男孩到底是誰，沐純好像見過他，但卻毫無印象。

        但每每這樣看著少將的臉時，小男孩模糊的聲音就會出現(xiàn)在腦海。

        他想起碑林里的男人死前問過自己的話：

        “我看你的動作，總以為你是在等什么人，然后那個人回來了。”

        “據(jù)說一個人的潛意識里如果一直想著某件事的話，他就會下意識地做出一些自己想不到的動作，你是不是在遇見我之前，還遇到過什么人？”

        那個人……會是少將嗎？

        沐純沒有任何想法。

        少將現(xiàn)在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沐純發(fā)現(xiàn)和少將相處了一段時間以后，自己竟然可以消化藍莓醬和少許面包，也漸漸能在床上休息的時候陷入深度睡眠。

        在泰坦星打工的日子練就了一手好廚藝，沐純經(jīng)常會和季世野一起做美味的料理，然后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飯。他有時候會忍不住吃很多，不是因為覺得食物好吃，而是因為喜歡和少將一起吃飯的感覺。

        但每次吃太多的結(jié)果就是要趴在馬桶前吐很久，而季世野就會生氣又擔心地埋怨他自己沒有照看好沐純。

        而每當這時候，沐純就會苦笑著說自己已經(jīng)兩百多歲了，不需要別人照顧。

        季世野不許他提生活以外的其他事情，沐純就這樣跟他又過了三個月“普通又平凡”的生活。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季世野會時不時把他包得嚴嚴實實地帶去人很少的地方散散步，他們就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漫步在浪漫的萊茵河畔。

        就像此刻，沐純裹著一條淺藍色的厚圍巾，正被季世野捉著手腕慢慢向前走。

        “世野。”沐純忽然停下來。

        “怎么了？走累了嗎？”

        “不是，我就是覺得如果能有日落就好了，我在碑林里經(jīng)常可以看到日落，很美麗。”

        “現(xiàn)在a11區(qū)早就沒有日落可看了。”

        “我知道……可我……”沐純委屈，他還是很想回去。

        “……你吃我的住我的，還不聽我的？又想離開羅莎星？”

        沐純委屈地撇撇嘴：“那我也可以不吃不住，然后不聽你的。”

        “不聽我的？”季世野忽然轉(zhuǎn)過身，把他的圍巾整理整理往上提，“你可以試試不聽我的會有什么后果。”

        沐純：“……”

        少將這個壞東西……他當然不想試試。每次他“試試”完以后絕對能在床上睡著。

        “現(xiàn)在是十月份了，”沐純望著遠處的外城說，“再過兩個月就是新歷新年，這應(yīng)該是我和少將過的第一個新年。”

        “嗯，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裝飾一下家里，然后多包一點餃子，你最近要鍛煉吃這個，不然到時候又消化不了。”

        沐純笑笑：“好，那我們不如今晚就吃……”

        “嗞嗞——嗞嗞——”季世野的通訊器傳來振動聲。

        “稍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沐純乖巧地點點頭，站在旁邊等他。

        “喂……在河邊。”

        沐純能察覺到少將的細微表情變化，雖然他日常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但是他不高興的時候眉頭應(yīng)該怎樣皺，開心的時候嘴角應(yīng)該怎樣上揚，沐純都已經(jīng)十分清楚。

        “經(jīng)費撥下來了嗎……嗯……到了就行……什么？”

        譬如現(xiàn)在，少將眉峰上挑的弧度就不太對，這一定是有事發(fā)生，而且是沐純不知道的事。

        “后面的事情我來，你不用擔心，做好你分內(nèi)的事情……嗯，好，我今晚去找他。”

        季世野掛了電話，沐純看向他：“你今晚要出去嗎？”

        季世野搓了搓他的手：“嗯，不過晚一點會回來，回來之前會給你電話或者消息，注意看通訊器。”

        一點點小小的失落感涌上心頭，沐純低著頭握緊他的手：“好，那我們快回家吧，回去吃一點東西再去基地。”

        少將什么也不告訴他，這讓沐純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

        歐登塞街道918號。

        玄關(guān)門口，季世野穿好鞋站起身，寵溺地看著他。

        “我走了以后你要做什么？”

        “洗碗，洗完碗以后看電視。”沐純說著，替他系好制服上的領(lǐng)帶。

        系好領(lǐng)帶，季世野捧著他的臉，輕輕吻了他的額頭。

        “好，那你就在家待著，我不在家的晚上不要亂跑。”

        “你把門鎖了我就出不去了。”

        “門只能鎖住我，又鎖不住你。”

        沐純只好無奈地笑笑：“你快去吧，這樣也能早點回來。”

        聞言，季世野又吻了他。

        把少將送走后，沐純的心里更加失落了。他癱坐在沙發(fā)上，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之前少將把自己當成溫斯頓先生的時候，自己還是和他處在一個世界里的“人”，而現(xiàn)在……少將總是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什么壓力都不愿意給，好像自己是什么隨便一碰就碎的東西一樣。

        可沐純知道自己不是。

        如果他們不使用武器，他敢打賭沒有任何一個人類是自己的對手。

        他能在地球孤獨地等兩百多年而不覺得漫長，但在這里，沒有少將的兩個小時都像是兩百年一樣。

        沐純打開電視，一些黑漆漆的新聞畫面映入眼簾。

        漂亮的新聞女主播道：“10月13日晚，k城偵察機在城外發(fā)現(xiàn)約200個聚集的人形生命體，目前軍方推斷它們可能是從k城集體逃出城外的感染者。如果您的身邊有突然消失的親友，請您撥打屏幕下方的熱線進行報備，基地軍方將竭誠保護您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

        新聞沒有把畫面中的那些人稱為“人”，而是把他們稱作“人形生命體”。

        沐純不想聽這些，于是切換到了音樂頻道，然后起身走向廚房。

        ……

        基地，一層大廳。

        在從泰坦星回航治療的時候，季世野讓林鎮(zhèn)宇在沐純的身體內(nèi)植入了納米定位芯片，這樣以后無論沐純在哪里，季世野都能找到他。

        季世野在進電梯之前看了一眼通訊器上的定位，沐純確實還在家。

        從車庫坐電梯剛上來，他就看到林鎮(zhèn)宇疲憊地捂著臉坐在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

        “諾曼中將在他的辦公室等你，不要為了我的事情和他發(fā)生沖突。”見他過來了，林鎮(zhèn)宇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叮囑季世野。

        季世野等人帶頭秘密申請了異種基因阻斷疫苗項目，項目不是公開的，而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正是林鎮(zhèn)宇。現(xiàn)在項目的經(jīng)費已經(jīng)到賬了，諾曼中將卻臨時要調(diào)林鎮(zhèn)宇去城外執(zhí)行極其危險的任務(wù)，這是什么居心一目了然。

        “這不是你的事情，這個項目最早是我提出來的，我會負責到底。”

        難得一向活躍如雞不正經(jīng)的林鎮(zhèn)宇跟他一樣皺個眉頭。

        “而且世野，最近安全局里也不太平，泰坦星的那個奇怪城市管理處和中央高塔也打進了我們的人，昨天安全局接受到了那邊傳來的信號，我懷疑c城會有動作，我們也要做好隨時打仗的準備。”

        泰坦星唯一一座城市上住的一定是人類的感染者，而且一定和c城存在著某種關(guān)系，這是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的線索。

        這些話林鎮(zhèn)宇前幾天就說過一遍了，但是他今天又說了一遍，好像是在強調(diào)，又好像是泡實驗室太久昏了頭。

        季世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嗯，這段時間會整頓軍心，暫定在11月1日在基地廣場重宣《保衛(wèi)k城宣言》，所以到時候我希望你也能在基地。”

        林鎮(zhèn)宇搖搖頭，把他的手拿下來：“世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你，但我只是希望……你的動搖，不是因為那個來自地球的異種……”

        見他沒有立刻回答，林鎮(zhèn)宇又說：“你上去吧，別讓諾曼中將等急了，他雖然脾氣好，但他畢竟高你一級，說話注意一點。”

        季世野：“那你早點回去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不要擔心。”

        林鎮(zhèn)宇起身走向另一部電梯：“我還要去實驗室，小方在等我。”

        ……

        諾曼中將辦公室的門開著，季世野進去前立正敲了三下。

        諾曼正坐在辦公桌前發(fā)呆，聽見聲音連忙道：“世野啊，快進來吧。”

        他知道季世野大概不會坐在他對面，所以自己也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對面。

        “諾曼中將，您找我。”

        “對……先問問你提出的那個項目怎么樣？按計劃的話，今天啟動資金應(yīng)該到項目組的賬戶了。”

        “我記得實名投票時您投了反對票。”

        諾曼笑了笑：“啊，是這樣。畢竟這個項目不是說成功就能成功了，到時候多少錢砸在上面，卻沒有任何效果怎么辦？”

        “您的意思是，這個經(jīng)費已經(jīng)到了的項目現(xiàn)在要被叫停嗎？”季世野知道諾曼是站在哪一邊的，所以直接說了他想說的話。

        諾曼中將沒說話，季世野站在他的辦公桌前繼續(xù)道：“研制異種基因兩小時內(nèi)的阻斷藥時就有很多人反對，但是事實證明他能挽回一部分人的生命。”

        “世野啊，基因污染阻斷疫苗項目違背了異種滅絕法案的基本原則，你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呢？”

        諾曼嚴肅起來：“你最開始可是異種滅絕法案的堅定擁護者，不要忘了。”

        異種阻斷疫苗如果研制出來，其實并不是壞事，但這究竟觸到了哪些人的利益，他們要通過擠兌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這樣的方式叫停項目呢……季世野也想知道。

        “異種基因污染阻斷疫苗和異種滅絕法案的初衷都是維護人類的利益，這一點我想沒有改變。”

        諾曼中將雙手交叉放在面前，哀嘆一聲：“算了算了，這件事情我剛才也只是發(fā)表了一下自己的觀點，現(xiàn)在這件事情既然已經(jīng)通過了，也沒有人說要叫停項目，只是……聯(lián)盟的狙擊手隊伍實在缺人，城外和阿爾卑斯山上都不算安定，偵察機排到的畫面相信你也看到了，需要有人來執(zhí)行任務(wù)。”

        雖然季世野知道結(jié)果，但他還是問：“所以聯(lián)盟選了誰？”

        諾曼咳嗽了兩聲，道：“林鎮(zhèn)宇上校。他的領(lǐng)導能力很強，大家有目共睹，是最好的人選，派他帶人去外城執(zhí)行這次任務(wù)最合適。”

        “中將，這很荒唐。”季世野簡直想笑了，“林鎮(zhèn)宇只不過是個醫(yī)生，而且他主持的項目還在進行中，他要怎么在短短一個月煉好槍法去城外執(zhí)行任務(wù)？”

        “唉，”諾曼似乎也是無可奈何，“這是上級的命令，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諾曼的一聲嘆息后，氣氛變得詭異的安靜，誰都沒有再說話。

        又過了大約三十秒。

        “上級？”

        季世野冷笑一聲。

        “那上級是希望林鎮(zhèn)宇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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