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七天后,沐純再一次醒來。
房間里的景象在他眼前晃了晃,沐純輕輕扭了扭脖子,看到舷窗外的茫茫宇宙,便知道自己還在飛船上。
這里除了他沒有別人。
腦袋暈乎乎的,沐純微微蹙眉,揉了揉太陽穴。
他的動作牽扯到了什么東西,沐純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脖子、肩膀、胸膛、胳膊、肚子……這些地方都插著透明的管子,有液體一滴一滴地從著床周圍的吊瓶順著這些管子流進自己的身體。
他打算坐起身來。
“……”下·半·身好輕,而且很悶。
沐純揭開被子看了一眼:“…………”
沒有腿,所有藤條都被白色的紗布細致地包裹了起來,上面還扣著一個透明的藍色小蓋子,似乎里面也有流動的液體。
他呆呆地看著現在這個樣子的自己,整個人都處于愣住的狀態。
“好丑……”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他堅定地以為自己會死,所以在少將面前說了那么多生離死別的話,現在想來簡直令自己頭皮發麻。
不過想到自己身上這些紗布和管子可能是季世野做的,沐純又變得矛盾起來。
其實這些蓋子和紗布大可不必,少將應該不了解自己的身體,套上蓋子雖然能起到保護作用,但是卻會抑制新的枝條從斷面生長出來。
而沒有新的枝條,他就沒有新的腿,這樣的話就只剩下上半身了。
沐純努力坐起來,摸著那些枝條上的藍色小蓋子,突然又覺得很可愛。他一個一個地把它們拿下來,準備放在被子上的時候,轉頭發現了自己這張單人床旁邊好像還有一張小床。
沐純的手停住了。
是誰……睡在自己旁邊嗎?會是少將嗎?
白色的紗布很干凈,一點血都沒沾到,看來已經被換了很多遍。殘存的斷面處,一些新綠從中緩緩生出,幾股之間相互糾纏伸長,淡淡的綠意瞬間讓整個死氣沉沉的房間充滿了生機。
藤條糾纏成人類雙腿的形狀,然后表面開始融合、變色,兩條漂亮而修長的腿平放在鋪著潔白雙腿的床上。
由于他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兩條腿呈現出病態的纖細,似乎難以支撐起整個身體。沐純拔了身上的一些針頭,想試著下床活動一下,但是卻發現一個大問題——他沒有褲子。
這可難住自己了,他現在是人類形狀,總不能只穿個襯衣,光著屁股在地上練習走路吧。
沐純皺了皺眉,試著把襯衣往下拉了拉。
幸好,這件襯衣剛好能包住屁股,不至于那么尷尬。
但是他的兩條腿實在太細了,剛醒來又沒有什么力氣,沒走出兩步,雙腿一軟就摔倒趴在了地上。
“啊——”
他摔倒不要緊,但是上半身連著的那些導管連接著吊瓶,這下全部噼里啪啦地打碎在了地上,里面的營養液淌了一地。
還有一瓶剛還砸在了沐純的后腦勺上,敲得他本來就不清醒的腦瓜更迷糊了。
“嘶——”
沐純只穿著一件襯衣趴在地上,表情痛苦,兩條小白腿上立刻出現了淺藍色的淤青。
好巧不巧,這時候只聽啪嗒一聲,門開了。
聽見開門的聲音,沐純撐著地板,慌忙抬頭望去,一時語塞。
來的正是季世野,他手里拿著一個橘色的小箱子,陰著一張臉看向摔倒在地上的沐純。
“少將,對不起,我……”對不起三個字已經出口,沐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
沐純還沒說完,卻見季世野快步走向自己,把藥箱放在一邊,輕輕撥開散落在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子,像是抱小孩一樣從后面輕輕把自己抱起來,放到床上沒被弄濕的角落。
“坐好。”沐純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落入季世野眼中,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聽了他的指令,沐純立刻乖巧地點點頭,不敢動一下。
季世野蹲在床旁邊,兩只溫暖的大手捉起他的腳踝輕輕向上抬,檢查他的身體有沒有受傷。沐純新長出來的枝條不夠多,所以兩條腿實在過于細,季世野竟然一只手就能環住他的小腿。
這簡直不能稱之為人類的雙腿。
果然,有一片細小的碎玻璃扎進了沐純的大腿后側,他的身體淺層出血呈現紅色,玻璃渣陷入軟肉的縫隙滲出淡淡的紅色血液。
季世野眉心隆起,立刻從藥箱里取出鑷子和治療儀,替他處理傷口。
他們兩個現在的動作實在詭異。沐純上半身只穿著一件襯衣坐床上,一條腿搭在床沿,另一條大腿面貼在胸膛上,微微后仰雙手撐著自己的身體,而季世野則握住他的一條腿彎向上,用涼涼的藥球擦拭著傷口。
沐純喉頭一動。雖然說他們坦誠相待過了,但這個姿勢依然讓他覺得十分羞恥,毫無隱私可言。
射線照過的皮膚溫度升高,沐純屏住呼吸。
少將正在碰的地方本來應該痛,但是沐純卻感到癢癢的。看著一臉陰沉的季世野,沐純心跳如鼓,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少,少將……你不要生氣。”
“我生氣了嗎?”
沐純點點頭。
季世野收了治療儀,說:“怪我。”
沐純不敢說話。
“是我沒有看好你。你下床要做什么?”
“我……”沐純眨眨兩只冰藍色的大眼睛,“我只是想要一條……褲子。”
季世野正在收藥箱的手停頓了一下:“你穿的是我的衣服,褲子你穿不上。”說著他把沐純抱到舷窗旁的椅子上坐下,給他蓋上毯子,“你先坐在這里,我去收拾一下。等再過一段時間,你恢復得差不多了,我給你找一件大小差不多的軍服穿。”
原來是少將的衣服……
不過沐純看自己現在這身體,估計也沒有那個軍人的衣服是合適自己的。
他看著季世野親手把地板上的碎渣子收拾干凈,又給床換上了新的墊子和床單。
這個人是少將沒錯。聲音沒錯,樣貌沒錯,性格和說話方式也沒錯,但是他好像有些陌生。
記憶中的少將應該痛恨異種,所以他本應該把自己關起來拷問,或者是直接一槍打死自己。但他好像什么都沒問,有關泰坦星,有關自己的一切,季世野一句也沒問。
做完這一切,沐純又被季世野抱回了床上。
“少將……”
季世野輕輕握住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以后沒有我的允許隨便下床,就永遠都沒有褲子穿,聽見了嗎?”
本來想說什么沐純一下子忘了,震驚地回望著他:“………………”
“聽懂了?”
沐純不敢說話,點點頭。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東西,這幾天你什么都沒吃,全靠營養液吊著。”
季世野準備起身,沐純卻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袖角:“少將,我其實……那個,不用吃東西的。”
按照這個邏輯,自己消化不了人類的食物,如果非要吃進去,那就一定要吐出來,但是他又不能下床,也不能吐在床上……這可難住沐純了,自己的小命現在都揪在季世野手中了,他可不想永遠都沒褲子穿。
“為什么?沒胃口嗎?”
“不是的……”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沐純指著自己的肚子,“我消化不了食物。吃了就要吐出來,吐出來就要下床,下床就沒褲子穿。”
季世野想起了什么,似乎覺得沐純在騙自己。
“你和我在羅莎星上不是經常去江南餐廳吃飯嗎?怎么現在又不能消化了?”
“沒騙您的,我真的不是胡說,我那個時候雖然吃了,但是我回到公寓就全吐了。”
季世野皺眉:“你說吐就吐?”
“就是我的……”沐純委屈巴巴地張大嘴演示著說,“藤條就這樣……戳進去,戳到胃里吐了很久,吐得喉嚨都有點痛了,腦子暈乎乎的。”
沐純的嗓音軟軟的。
聽著他一臉認真的描述,季世野忽然有點心疼:“……那你平時用什么來維持體力?”
“就用……”沐純本來想說黑輻,但還是打住了,“用營養液,土也行。我睡覺的時候會直接鉆到里面,第二天就能恢復體力……”
季世野想起自己第一次帶他去江南餐廳的時候,沐純吃了一大鍋豆腐,那時候他還仰著頭勉強笑著說豆腐真的很好吃,原來都是牽強的附和。
確認了戀人關系后,沐純在自己臥室的床上連續睡了很多個晚上,那時候季世野經常偷偷在半夜看他熟睡的側臉,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現在想來,那應該也是裝出來的。
還有那個他逃跑的凌晨,那時候沐純應該連續很多個晚上沒有睡過覺了,而那一晚自己又和他……骨血都要熬干了一般,他到底是多不能忍受自己,才選擇不告而別的?又是怎么拖著疲憊的身體,忍受劇痛穿過隔離墻的?
在自己面前,他還有多少勉強的事情呢?
沐純正說著,卻突然被季世野一把攬入懷中。
“少將……”沐純怔怔然大睜著眼睛。
季世野撫著他的頭發:“以后在我面前不需要勉強自己……”
沐純的眸光忽然黯淡下來,沒有回答他。
什么叫在少將面前不要勉強呢?
他是個異種,在碑林中的時候,他曾以為自己能與人類和諧相處,而到了羅莎星,人類卻不由分說地把槍口朝向他,說——異種不可活。就算他在季世野面前不勉強,那也能在其他人類面前不勉強嗎?
“……”
不過說起來,季世野的出現確實十分奇怪。他是怎樣找到泰坦星的,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
沐純深知他是不可能專門為了自己來跑一趟泰坦星的,他拋下那么多事務來到這里,一定有別的原因。如果把自己當作一個目擊者,他至少應該問自己線索,而他為什么在找到自己之后什么也不問呢?
“少將,你為什么不問我……”
沐純想說,季世野為什么只字不提關于溫斯頓先生和泰坦星的事情,好像自己不說他就不會主動提一樣。
季世野卻搶著說:“其他的事情我暫時不會問你,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一切等你恢復好,到了家慢慢說……”
家……
沐純一怔。少將說了“家”。
他記得有人曾跟他說過,“家”和“房子”是不一樣的,朋友和愛人親人也是不一樣的。你的朋友不會陪你過年,你的朋友不會讓你擁有一個家。
所以……少將是在知道自己是個異種的前提下,仍然把自己當作“愛人”嗎?
“還有大概三個月到家,回去以后,你就住在歐登塞街道,先盡量不要出門,我會早點下班,回來陪你。”
“您……還把我當作戀人嗎?”
我只是一個異種,我根本不是人類。
“嗯。剩下的話不要再說了。”季世野如是說。
沐純知道他在回避,仿佛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什么一樣。
窗外,數不清的星星在交替閃爍,仿佛就近在咫尺,但卻與他們之間有著難以計算的距離。
仿佛掠過北極上空的一道炫麗極光,那些清透或熾烈的巨大星系相互吸引,永恒運動,卻又相對靜止。
宇宙中有那么多物質組成的穩定系統恒久存在,人類卻非要在生命與非生命之間劃上一道清晰的界限,又在生命中剝離出人類本身。
作為一個異種,沐純不理解這種思維方式。
他緩緩在季世野的肩頭閉上眼,羽睫落在眼瞼,什么也沒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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