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海浪宣言
“維卡。”
青年向前,單膝跪在她的身旁,虔誠地回應她:“夫人。”
輕柔的晚風微微吹起她鮮紅的長裙裙擺,麥爾夫人金色的長發也被吹散。女人的眼睛忽而清澈忽而渾濁,好像日暮時分過不去的晚鐘指針,來回在整點處晃。
她問:“花田里有多少朵鮮花?”
維卡單手捂胸低下頭去:“算上換過的,還有已經死掉的鮮花,一共有二十三萬四千一百一十七朵。”
“我們有多少死去的同胞?”
“夫人,一共有二十三萬四千一百一十七位。”
古堡山下,遠方城市的高樓在她的眼中變得模糊不清,麥爾看著這座城市就好像是自己已經成長的孩子。
“有多少人奉我為神?”
維卡虔誠地回答:“所有。”
安靜須臾,麥爾淺笑著低下頭,看向他。
“那我不能辜負他們,對吧。”
維卡從地上起身:“夫人,泰坦星的所有人類感染者重組生命體預計將于11月7日全部抵達,還有部分自愿前來的感染者,他們都是您的武器。”
麥爾不答。
維卡為了防止關鍵時刻她會動搖,說:“k城雖然有將近九百萬人口,但是真正能參與作戰的軍人不過十五萬,況且這里面還有數不清的感染者存在,黑戶的,暫時沒被注銷戶籍的,k城基地戶政部門自己都說不清。”
麥爾俯下身,親吻了花田里一朵普通的玫瑰花。
“人類……”她自言自語,“如果不是他們的到來,我可能永遠也分不清善惡,不會知道什么叫作拯救,也不知道復仇究竟是什么意思。”
“復仇疫苗是您的杰作。”維卡道。
“不,這歸功于c城基地的科學家們,這是他們的智慧。”
異種在代替自然,向人類的大肆屠殺復仇。
“不過我欺騙投奔我的感染者去泰坦星生存,我也騙他們說他們一定能在那里安居,但其實只不過是想讓他們為異種與人類的這場戰爭提供充足的兵力。我似乎也是個說謊者。”
“不!夫人。”維卡連忙說,“感染者從來都是迫于k城的屠殺而自愿來到c城投奔您的,您也從來不會強求任何一個感染者去泰坦星生存,都是他們求著您的。您不是說謊者,您是救贖者。”
維卡接著說:“我們把感染者視作人類,但他們卻把人類的感染者視作異種殘害。這是他們內部的戰爭,上次一人類徹底滅亡于地球,就是這樣的內斗,現在他們來到羅莎星,區區兩百年的歷史,仍然要死于他們自己的戰爭。這個循環他們不懂。”
麥爾嘆一聲:“我小的時候,還沒有學會人類的語言時曾想,那些人類,他們會不會向自然妥協,會不會放過異種?”
“那是奢望,夫人。”維卡目光堅定,飽含怨怒,“只要這堵墻還在,人類與異種就永遠沒有和解的一天。既然他們覺得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是自然法則,那么也是時候讓他們被自然淘汰了。”
“夫人……”維卡再次跪下。
他感到胸膛中的一團火燒得熾熱,他已經等待這一天太多年了。
愚蠢的人類。
新歷49年,隔離墻將兩個理念不同的城市割裂開,形成了兩個陣營。而c城之所以會對“感染者”施行仁政,不是因為c城的基地有開明的施政方針,而是因為這座城市早已淪陷為異種的領地。
這座城市早已充滿異種,但兩座城市卻“和諧共處”,如此生活了兩百多年。
“夫人,我的父母、親人都是被人類所殺,是您選擇了拯救我,我自愿被感染成為異種,與您一同向人類復仇。人類是自私而貪婪的存在,他們根本不值得您的同情。我等這一天很久了……我雖然是人類變成的異種,但我從來都把自己視作種族的一員,我與您同在。”
麥爾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自人類來到羅莎星的第一次大屠殺開始,圣母一脈便開始延續。”
基因污染是互相的。圣母的使命就是將一部分異種與人類同化,作為人類基因的感染者,繼續與人類斗爭。
“我曾痛苦于我的身份,那些被我欺騙去泰坦星的人類,他們有很多已經死在了那里,永遠也無法回到人類的陣營。”
“夫人。”維卡說,“不要想那么多了,就讓人類認識的自然法則去淘汰人類自己,在整個宇宙的生命中他們不過就是一粒微小的塵埃而已,他們不值一提,人類滅亡后宇宙也不會毀滅。只是人類在自取滅亡。”
維卡上前一步,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光投下他的影子,他一字一頓道:
“人類會重蹈覆轍。”
晨光熹微,天將白。
……
新歷234年11月1日,傍晚6點40分,k城,基地廣場。
夜幕降臨,黑云壓城,基地廣場站著十五萬余軍人。
軍靴踏在廣場堅硬的地磚上,他們穿著整齊的軍服正裝,排成方陣,保持著立正的姿勢,一動不動。
頭頂黑塔傳來柔美的電視主播女聲:
“親愛的k城居民您好,基地軍方將在新歷234年11月1日19時整,于基地廣場舉行《海浪宣言》的宣誓儀式,附近街道將進行戒嚴管控……請所有居民注意,屆時所有媒體將進行全程直播,電視節目也將暫停播放,請您待在家中……”
暫定于6點的宣誓儀式已經推遲了整整一個小時。
沐純現在不是軍人,所以他并沒有按照季世野的指示乖乖待在家中。在宣誓的這個夜晚,他穿上一件黑色的連帽衫,前往一個地方。
伊拉街。那個傳說中的感染者聚集地。
基地廣場。伴隨著微風,天開始下起了蒙蒙細雨,聯盟的環形旗幟被雨水打濕。
基地氣象部,一些身著制服的官員慌了神。
“哦上帝!怎么會突然下雨?”
“按照檢測數據,今天不該有雨的啊……”
“這可怎么辦,要是處分下來……”
“不會的。”突然一聲道,“你們把聯盟的軍人想成什么了?他們會因為區區暴雨就后退嗎?”
氣象部的所有人安靜下來。
主席臺上,季世野身著軍裝與黑色長靴,神色凝重,手中捏著一張《保衛k城宣言》的稿子。
“林鎮宇他們還有多久回來?”季世野看了眼時間,問旁邊的軍官。
“林博士他們已經進了城,正在驅車趕來,估計還有二十分鐘左右。”
“那好,再等等。”
“少將……這里雨實在太大,不然您還是先去車上待一會吧,或者我來給您撐把傘。”
季世野看了眼在雨中被澆得濕淋淋的軍人們,有人在不自覺地發抖,但是他們還保持著軍姿立正。
季世野沒有回答他,只是擺擺手道:“下去。”
軍官知道這位少將的性格,沒有再多說,乖乖下去,也站在了雨中。
伊拉街的巷子里陰暗潮濕,沐純沒有帶傘,踩著下水蓋上累積起來的雨水,他兜著一個大帽子飛速穿梭著在一條條黑巷子里。
他要找到那個出現在溫斯頓先生的書房中,報紙上的那個建筑。
坑洼的路面,雨水飛濺上沐純的褲腿。他跟著導航跑得很快,藍色的路線圖在一點點縮短。
溫斯頓先生一定早就發現了什么,也許他早就知道少將的身世,也許他也知道活體冷凍技術的后遺癥是眼睛會變成金色,麥爾夫人口中飛行器里的睡眠艙……
那個蹲在四層老公寓門前吃燒餅的小男孩……
現在少將要主持宣誓儀式,就算他在自己身上裝了定位也沒辦法親自來抓自己,所以這是唯一的機會,他一定要把握住。
馬上就要到了,轉過這個彎就是了……
掉了墻皮的公寓樓拐角,一個兜著帽子飛快穿梭的人影腳下劃出水花,雨水濺起在墻上。
“…………”
突然,沐純停下腳步,他怔住了。
開闊的街道上安安靜靜,但是密密麻麻的,這里站滿了人……不,應該說是感染者聚集區里的感染者。
還有柔美地女聲從基地方向傳來:
“親愛的市民,距離宣誓儀式還有三分鐘,現在所有電視節目已經暫停播出,所有頻道將會直播基地廣場的宣誓儀式現場,請您放下手中的一切活動,觀看電視直播……”
感染者們站著街道上,沒有一個像廣播中說的那樣待在家中,也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全都神色莊重,安靜地望著基地廣場的方向,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多出來了一個兜著帽子的亞裔少年。
“親愛的市民們,不論任何時候,基地軍方都將竭誠保護全體人類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沐純放下帽子。
這條街道長十幾公里,有數不清的人站在雨中,沒有一個人打傘,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戴著帽子。
沐純說不清這些人中有多少人沒有戶口,又有多少“人”根本不是科學定義中的“人類”。
但是從夜幕降臨的那一刻起,他們就這樣站著,與基地的軍人們站在一起,與k城的全體人類站在一起。
少將曾說:“許多帆船運動員都不會游泳,但是他們依舊能在海上乘風破浪。”
他的腦海里晃過克里洛娃死亡前,在她的手記中寫道的話。
“我也希望人類綿延不絕,如同海浪……”
忽然,伴隨著暴雨之中信號中斷的“嗞嗞”聲,黑塔的廣播停止播放。
沐純知道,在這個雨夜,人類要重宣那個兩百多年前的《海浪宣言》。
18點58分,基地廣場。
季世野目光所及之處,最后一隊從城外歸來的軍人填補上了方陣的空缺。林鎮宇和執行完任務的戰士們歸隊了。
季世野踏上了臺階。
十九點整。
陰風怒號,雷電狂舞,暴雨如注。
而季世野就站在雨中,與k城的所有人站在一起。
他握緊右拳舉起,看著已經被雨水沖刷模糊的字跡,一字一頓,聲音回蕩在k城的每一個角落。
“我以生命起誓。”
盡管風雨交加,但是幾百萬人齊聲蓋過了這些來自自然的聲音,仿佛在重現著那個古老成語——人定勝天。
數萬人聲壓過雷電,跟著他道:“我以生命起誓!”
季世野立在雨中,渾身濕透。雨水打在臉上,都像是滾燙的巖漿。
“若有異種入侵,誓死與k城同在,與人類的命運同在。”
伊拉街的角落里,普通居民的家中,基地的落地窗前,那些聽到廣播聲音的人們紛紛不約而同地立正,目光投向黑暗的盡頭。
黑暗中,沐純與這些感染者并肩,一齊望向基地廣場的方向,那面屬于人類聯盟的旗幟。
沐純也和他們一樣舉著右拳,跟著少將念著誓詞:
“若有異種入侵,誓死與k城同在,與人類的命運同在!”
人們的聲音與雨聲混雜著,繞在沐純的耳畔。他想象著地球上曾經存在過的汪洋大海。
季世野鏗鏘道:“我愿為全人類的利益,拿起武器。”
“我愿為全人類的利益拿起武器!”
人聲鼎沸,在雷電交加的雨夜響徹整座城市。
“為保護城中的每一個人類而戰斗至最后一刻。”
“為保護城中的每一個人類而戰斗至最后一刻!!!”
“人類的生命會像海浪一樣延續,生生不息。”
“人類的生命將會像海浪一樣延續!生生不息!”
這些聲音此起彼伏,回響在潮濕的空氣中,重復著誓詞的最后一句話。
“生生不息!生生不息!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此起彼伏的人聲持續了整整三分鐘。
待到這些聲音終于消失不見后,季世野放下已經被雨點粗暴砸爛的紙張,目光堅毅地望向黑壓壓的人群。
他開口道:“宣誓人,季世野。”
“宣誓人,…………”
每個人都堅定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伊拉街的某個骯臟角落里,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臉頰,沐純也道:
“宣誓人,沐純。”
在這個充滿不同基因的潮濕角落里,沐純感到冰涼已久的身體變得熾熱,他熱淚盈眶。
或許這些人從前痛恨基地,痛恨少將,但是在這一刻,在即將面對外敵的時候,一切怨念都被遺忘,所有的仇恨都被一筆勾銷。
人類總是能站在一起。
此刻,全體人類與海浪的聲音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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