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盤子怎用了！”一聲下來，阿清頭上便挨了橋老頭一記掌。阿清疼得眼眶濕了一下，捂住了腦袋。

        “愣頭青。旅商旅商，漢語一般都是以后兜的字為重，商人就是要數數。你連數都數不好，為師很為你擔憂了……”橋老頭一面兇模樣地對阿清說話，一面面無神情地搓著麻繩，一面對著來自己的攤前左觀右看東西的顧客滿臉堆笑。

        阿清待腦袋的疼痛消失后，他又開始漫不經心地撥弄算盤了。對于這些東西，他真的提不起興趣。而且，有時候橋老頭說自己的地方話，他聽不大懂。

        “聽不懂我的話？”橋老頭黝黑的臉上的嘴角抽了幾下，這個他的習慣動作一直給阿清以很深刻的印象，橋老頭生氣時會這樣。

        但是橋老頭放下了正要打下去的手掌，轉而嘴角平復了，耐心地說道：“那我用另一種口音和你說。剛剛我說的是，算盤咋用的呢，旅商旅商，漢語一般都是以后面的字為重……”

        “真的？”阿清輕輕地說道，“那也不一定吧。像是你對語言這塊很了解一樣�！�

        阿清在故意頂師傅的嘴，橋老頭居然也沒有生氣，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靜靜地搓著麻繩，而這一天下來，擺了一天的攤，也沒有人前來買東西。不知道是否和攤主的情緒看起來不太好有關系。

        橋老頭這個名字也是阿清給他取的，本來師傅應叫橋帛，很多人因此稱他為“橋伯”，但是阿清覺得這個家伙長相一點也不是“伯”，而是“老頭”，叫他“老爺”又好像自己吃了虧。

        收拾完攤子后，橋老頭帶著阿清到了郊外的一家小酒肆去喝酒。

        阿清只是一個勁地吃腌菜，而坐在對面的橋老頭則點了一壺酒和一盤炸花生米在那兒自得其樂著，吃完這些，便打了個嗝。

        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店家都開始點起了燭火，橋老頭才開始有了動靜。他把腿從板凳上放了下來，挪了挪屁股，認真地把酒遞給了對面的阿清。

        “學著喝點吧。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不管是你們的地方話，還是說話方式。阿清，認命吧，你大難不死，我遇到了你，我有了繼承人，你也能永遠活下去了。你將來不久就是個旅商�！睒蚶项^此時說話不怎么結巴了，出奇地順溜。

        橋老頭見阿清低下了一點頭，便繼續說道：“遲早有一天，會和我一樣，粗鄙，奸詐，不擇手段，不講情面。而且，事不如意很正常，就像我，本來想找個我們那個地方的徒弟，這樣我可以說家鄉話……現在說這話，太累了，哈哈哈……”

        說完，橋老頭自己笑了起來，阿清雖然依然面無表情，但他默默地接過了酒，一飲而盡，頭有點微微暈，酒好苦。

        橋規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此時此刻，他正在外面的花壇邊等著小洛起床。按照約定的，今天周六，可以帶小洛出去了，這樣，橋規應該就可以順利進行其他地方的交易了，自從認識小洛后，又莫名其妙地拖欠了一大筆交易，這樣下去更不是個頭了。

        算了算，和小洛認識了快半年了。橋規抽著煙，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思考。

        “不行，得想辦法擺脫才行。這樣行動起來一點也不自由�！�

        抽完煙后，他把煙放回了箱子，因為這個老神仙送的煙可以再生的。他可不想浪費。

        當小洛戴著圓圓的草帽，扎著兩條麻花辮，穿著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背著一個圓書包，從樓上蹦蹦跳跳到橋規面前后他愣了十秒后，立馬勒令小洛回去把裙子換成褲子和長衣服。

        在車上時，小洛一直悶悶不樂的，她玩著自己的衣角。

        橋規則在旁邊認真地看著一本舊得紙黃得不成樣子的書。

        “為什么不讓我穿裙子�。俊毙÷鍎e扭著說道。

        “哪兒有出遠門穿那么不方便的衣服的。”橋規馬上回答道。

        小洛看了看車上的人，發現了有幾個姐姐和阿姨是出來旅游的，但是她們也穿著裙子，于是小洛對橋規理直氣壯地說道：“看啊看啊，她們也穿裙子出來！”

        橋規只得說道：“怕你被蚊子咬到，怕你冷到，還有……外面壞人多�！�

        “壞人多是為什么？”小洛問到這個問題時，橋規徹底沒了轍，他干脆把書蓋在臉上，假裝睡了過去。

        “喂，喂！”小洛使勁搖著橋規，見他沒有反應，以為橋規真是睡著了，便失落地扭過了身子。

        橋規則在書下松了一口氣，心想道：這種問題，我該怎么回答呢。

        橋規蓋著書后，結果真睡著了。他醒來是因為小洛推他，橋規一個激靈，把書取了下來，迷糊著看向了小洛：“哪里不舒服嗎？”

        只見小洛像一枚軟柿子般耷拉著腦袋，眼睛也沒了神氣，拉著橋規的手也感覺沒有了力氣。她面色甚至有些發白。

        橋規瞬間緊張了起來，他把小洛扶正了在椅子上，睜大眼不斷地問“哪里不舒服”。

        坐在對面的一個中年女人多事地對橋規說道：“沒帶過孩子吧？別這樣對孩子，要給她喝點水，八成是暈車了�！�

        橋規對女人說了句“謝謝”，然后從箱子里拿出了一個竹杯，卻發現沒有水。

        “我們這兒也沒水了，”對面的女人說道，“等下停車休息的話，帶孩子去買點水吧。”

        橋規連連點頭，心想停車后的地方也離主要交易的目的地不遠了。

        停車后，橋規抱著小洛下了車，來到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邊，一個老爺子正在路邊的一個極其簡陋的敞篷屋里烤著洋芋，而旁邊不遠處則是用石頭堆砌而成的廁所，上面用紅色的顏料簡單而鮮明地寫著“廁所”二字。

        見橋規過來這邊，老爺子先是慢吞吞地說了一句：“廁所，一塊一個人。”

        而老爺子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著橋規，只是靜靜地看著火花噼里啪啦地燒著。

        “敢問老人家，有賣水嗎？”橋規問道。

        老人沒有答應，只是指了指山上，意思應該是他這里沒有水，只有山上才有。

        橋規往山上望去，看了看天色，估摸著交易的地方應該是越過山的地方，于是決定上這座有著濃密山林的山。

        進到了山里面后走了一陣，橋規居然頭上已經在冒著汗了，雖然小洛并不重，但是抱久了還是發沉。他察覺到了有什么不對，眼睛看著前方，看似自言自語，其實是在對小洛說道：“這里是跟車上不一樣啊，空氣清新多了，也不需要水了嘛�！�

        小洛沒有反應，橋規忽然想起了以前小洛詐過自己一次，所以停下來說道：“別裝了，我真的累了。你自己下來走一段好不好？”

        山林中只聽見陣陣鳥叫聲，小洛絲毫動靜都沒有，而且臉色依然不好，頭還自然地耷拉到了一邊。

        橋規習慣性地往自己擅長的方面思考著，腦子里浮現了無數個可能的原因。他翻開了小洛的手掌，發現小洛手掌的紋路，正如一條條細絲般被抽了出來，被慢慢地送到了空氣中，好似要被運向某個地方。

        如果立即斬斷的話，那么小洛的紋路將會不全，會對她的心性發展造成影響，若是不斬斷，那么有可能手掌掌紋會被徹底抽光也找不到誰在做這個事。

        于是橋規給紋路綁上了一根信天翁的羽毛，這樣他就能在一會兒找到事主。綁好后，他立馬斬斷了紋路。

        小洛就在斬斷的那一刻立馬醒了，左眼和右眼比起來要有神一些，而右眼則是無神的灰色。

        橋規把小洛放了下來，小洛好像變成了一個木偶人一般，面無表情。

        橋規嘆了口氣，摸了摸小洛的額頭，有點心疼又帶著無奈地說道：“你怎么這么脆弱。非得需要人好好保護�！�

        小洛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隨后，橋規拉著小洛的手，走在路上，橋規朝天空撒下一把羽毛，羽毛在空中盤旋了一周后，便排成一條線，仿佛在指著路一般。橋規跟著它們走著。

        小洛其實也沒有閑著。她夢到，自己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來到了一棵樹下。

        旁邊站著一個膚色黑紅，紅眼睛，長耳朵，長頭發的看來約莫兩三歲的孩子，他看著小洛，嗤嗤地笑著。

        “你笑什么�。俊毙÷鍐柕�。

        “我笑乃我事，與你何干，無從道來�！毙『⒗^續笑著，而且一笑，仿佛整座山林的樹葉都顫抖著，還有清脆的鈴聲響動。

        “你怎么說話和大人一樣呢，明明比我小，”小洛不服氣地說道，“那，你是誰？”

        “眼見非所見，常識非真理，”小孩搖頭晃腦地說道，“說來你也許不信，我就在這樹里長大的�！�

        小洛搖頭，說道：“我還真不信�！�

        小孩笑得更開心了，他遞給小洛一個斧子，說道：“在夢里你是可以辦到的喲，砍吧。看會有什么反應�！�

        小洛半信半疑地接過斧子，朝著樹干砍去。這一砍，樹里居然傳出了嬰兒的哭聲，而樹皮翻起的地方居然有血汨汨地流出，小洛控制不住地繼續砍下去，翻開那塊樹皮，則是一只嬰兒的手卡在了那里。

        小洛嚇得把斧子丟在了地上，望著還在不斷流血的樹干。

        “我有三歲孩童身體，卻不是三歲孩童。想起來了嗎，你也許，也是這樣……”小孩趴到小洛身上，抓緊她的手臂說道，一面笑得猖狂，“快，把隱藏的你給暴露出來……”

        小洛感覺身體發熱，就好像身體里有一個繭，正在有東西想破涌而出。但是又被什么東西抑制著。這樣的矛盾，讓她痛苦得想哭。

        “擺脫你身體里的那東西，你就可以輕松了，快，讓他出來吧，像你砍那棵樹一般�！毙『�把耳朵貼著小洛的身體，手也抓得更緊了，像是要把指甲掐進小洛的手臂一樣。

        另一邊，橋規走著走著，也遇到了麻煩。

        他牽著沒有神的小洛，謹慎地走在路上時，忽然聽見了不遠處的灌木里，傳來了類似野獸的粗粗的呼吸聲，給他無形的壓力。

        而當橋規再小心翼翼前進一步時，發現從草叢里跳出了一個高大個，皮膚呈泥土色，長著獸面人身的怪物，穿著虎皮裙的他，腰間系著兩個骷髏頭，而他手上拿著兩根人的肋骨，尖尖的牙齒，正流著口水，而這怪物正向橋規旁邊的小洛垂涎著。

        “大叔你快滾，你的肉太雜，太老了……閃開，我要吃你背后的小女孩的！”只聽那怪物喘著粗粗的氣，低鳴道。

        橋規就在那一刻快崩潰了，他汗顏著，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叫，我，大，叔？”

        而且，“肉太雜，太老”這樣的形容，簡直戳中了橋規心中的難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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