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夜剿殺無聲無息地落幕，俞蝶等不到遠陵都督歸來，又命人尋找。結果神秘商隊和派去盤問的人馬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茲事體大，太子妃俞蝶連夜通報趙重曦和遠在京城的朱貴妃等人。可太子的車馬正全速趕往湖泉城，俞蝶手下并無身懷絕世輕功的人才，無法及時告知趙重曦。

        湖泉城經歷大災，處處破敗，唯有南城樓上的哨所完好。此刻，負責布施的黑袍人們屏氣垂首，侍立于哨所外。

        一名青衣公子搖著折扇走來，黑袍人們恭敬地讓開一條道。青衣公子看了一眼日頭，吩咐道：“時候不早了，請掌祭布置集會。”

        黑袍人領命退下。

        青衣公子走進屋舍，向坐于上首的素衣男子行禮。

        “臣拜見二皇子殿下。”

        “平身。”

        這兩人正是柳文白和榮國二皇子，趙重麒。

        趙重麒雖著素衣，可稍微細看就能發現衣料上金絲銀線繪制的云紋。腰間一枚玲瓏八寶玉佩成色鮮見，價值連城。

        屋內并無他人，但趙重麒依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貴氣，不負簪纓世家之美名。

        “啟稟殿下，湖泉城及其它地點已布置完畢。管大人也安全進入瑯琊郡。只要大殿下一到，計劃就能執行。”

        “嗯。此次行事，只準成功，不許失敗。一旦功成，你等都是我榮國肱股之臣，日后定加官進爵，青史留名。”

        想象著前路坦蕩，阻礙不存的日子，趙重麒平靜無波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期待。

        “愿為二殿下效死。城內危險，請二殿下回營等候捷報。”

        而在距離湖泉城不遠的小鎮上，一個灰衣人無聲無息地進入一個不起眼的民房。屋內燭火昏暗，有一男子半跪在地，向負手而立的官服男子做著匯報。

        “朱大人，二殿下準備按原計劃動手。湖泉城由柳文白和世家弟子們負責。”

        朱九符撥弄著官服衣穗，問道：“往京師去的消息呢？”

        灰衣男子說道：“攔下九成，剩下的最少也要十天才能抵達皇宮。可以確定貴妃和將軍的手下無法在三日內趕到湖泉城。”

        “還是你做事牢靠。”朱九符夸獎道。

        灰衣人并無喜色。

        對于灰衣人的反應，朱九符并不在意。他繼續說道：“將二皇子所派殺手的武功，慣用兵器，生平經歷，以及埋伏地點一一說來。”

        剛才半跪在地上的冷漠男子已準備好紙筆紀錄。

        “朱大人，請點到為止。他們都是我的手下，別要他們的性命。”

        “你在和我提要求嗎？”朱九符笑了，“我是無所謂，只要你能說服我的蠱死士，放他們一命也未嘗不可。”

        冷漠男子補充道：“副統領，那些殺手誰手上沒幾百條人命？都是死有余辜的人，請你不要為難朱大人。”

        灰衣人看了眼墻角，根植心底的痛苦與恐慌驟然發作，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一丈有余，通體青黑發亮，肌肉宛若甲胄，無須無發。他不發一言，靜靜地用一個姿勢站立著，麻木的目光隨著眼珠耷拉在眼眶里。他的背部長出兩塊堅硬的凸起，像兩個瘤子。

        灰衣人不會想要違抗眼前的怪物，只能退縮。

        待他離開，朱九符似是想起了什么，問冷漠男子說：“讓你留意的孩子可有異常？”

        “除了上路時大病一場，并無異處。”

        朱九符若有所思：“他醫術尚可，修行用功，怎會無緣無故生病？你找機會好生調查，他的身體必須完好無損。”

        湖泉城幾里開外的官道旁，太子下令就地駐扎。他喚來喬峙，問道：“城中情況如何？趙重麒又有何動作？”

        “回殿下，二皇子自昨日造謠殿下私吞錢糧后，就再沒動靜。現在湖泉城里只有避難百姓。他們……他們……”

        太子無道，私吞錢糧。

        流言在湖泉百姓間迅速傳開。

        趙重曦感到奇怪：“按趙重麒的性格，不會只是造謠這么簡單。”

        “不管怎樣，先分發銀錢，以絕謠言！弓箭手做好準備。不能讓東郡牧知曉此事，否則定要在父皇面前彈劾本王。這個冥頑不化的老東西，有他一日，本王和趙重麒都不得安生。”

        新上任的東郡牧是朝廷上少數秉公執政，愛民如子的官員。他祖上又是開國功臣，地位尊崇。當朝天子對他既敬重又信任，任命他為東郡新長官。如今他正在其他城池調度，太子可不想讓東郡牧聽見什么“謠言”。

        湖泉城災民陸續受到太子的銀錢，怨聲略息。而將一切看在眼里的柳文白卻揚起嘴角。

        “趙重曦，知道真相的你，會是何種表情呢？”

        經歷長武山一事，太子分外厭惡周鴻寶，但他又不能不哄好國師的親傳弟子，只得強忍著惡心，繼續伺候。林越等道童大半天后才趕到湖泉城，滿身泥塵，狼狽不堪。周鴻寶見了覺得很丟面子，命他們想辦法清洗干凈。

        大災過后，湖泉幾乎是個廢城，道童們上哪里找凈水和換洗衣物？幾人不免抱怨，就不該自告奮勇來東郡。正打算去當地神廟碰碰語氣，道童們發現周圍人群都在往某個方向聚集。

        “這位阿伯，你們這是去哪里？”

        “你們才來湖泉吧？掌祭要布教了，現在過去還能占個好位置。”

        林越說道：“掌祭在布教，我們現在去神廟也沒用，不如一起去當個聽眾。”其余人同意，于是他們跟隨人群，往城北布道壇走去。

        沒走多久，一座普通的祭壇映入眼簾。此時災民們已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幾個道童便站到遠處的高地上，對此情景十分好奇——奉天觀一向只為皇室祭祀，甚少在民間舉行法會。

        祭壇正中，站著一名黑袍老者。他的臉上有許多燒傷疤痕，顯得神秘又可怖。

        “天地不仁！禍我子民！”

        “大水降世，疾苦加身！”

        “萬化大神，神跡無疆！”

        “請賜神諭，度化萬民！”

        隨著老掌祭的高聲吟誦，災民們跪成一片，虔誠又畏懼地祈求神跡，保佑湖泉城度過此劫。

        忽然，那老掌祭神色一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弟子恭迎萬化大神玉音！”

        老者大呼一聲，在場者無不驚愕萬分。

        天神降旨？真的是萬化大神？

        老者一動不動地聽著，臉上表情變幻，災民們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等待天神降旨。

        足足過去了一盞茶，老者的表情凝固成不變的嚴肅，他站起身，鄭重道：“本掌祭方才接到萬化大神神諭，萬化神將通過本掌祭之口，救湖泉城災民于水火。”

        “萬化神顯靈了！”

        “萬化大神會賜下糧食嗎？”

        災民議論紛紛，老者大聲道：“大家稍安勿躁，湖泉城即將到來的災，非是天災，而是人禍。”

        “釀成人禍者，就是我們大榮朝的太子殿下！”

        “大膽妖道！”

        城中情狀很快傳到趙重曦耳朵里，黑袍老者剛要演說，趙重曦就率兵進城，東宮衛剎那就將那黑袍老者拿下。

        “放開大掌祭！”

        “太子心虛了！為何抓我們掌祭！”

        百姓們紛紛抗議，東宮衛兵持刀將百姓們驅離祭壇。

        太子則騎馬踏上祭壇，長戟指向黑袍掌祭：“大掌祭，你污蔑當朝太子，意欲何為？”

        “下官不敢構陷殿下，只是如實轉告萬化神天音。”

        “妖道還敢滿口胡言，還把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喬峙快步趕上，指著掌祭鼻子大罵，“身為一廟掌祭，不顧自己身份大放厥詞，還不快認罪！”

        黑袍老者不慌不忙：“太子何不聽完天神神諭？等下官將全部神諭傳達再殺也不遲。”

        趙重曦豈能容他在這起舞，當即令左右帶走掌祭。

        “殿下且慢！”

        太子看向出聲者，不由愣在當場。

        “此人乃湖泉城掌祭，據百姓所言，老掌祭連日布施，救濟萬民，有大慈大悲之心。太子怎能輕易打殺？”

        來者言語文雅，風度翩翩。他緩步上臺，環佩作響。

        趙重曦的愕然隨著來人靠近，化為譏誚：“莘公子，好計略。”

        莘舟淡然，像早有預料一般，擋在黑袍老者和太子之間。

        “我說為何總是莫名不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自己從一開始，就被趙重麒牽著鼻子走！從請命賑災，到奔赴湖泉，都是被二皇子安排好的。恐怕連長武山獻寶都是計謀中的一環。

        趙重曦恨得咬牙切齒。

        “各位百姓，在下東郡莘氏子弟莘舟，跟隨太子殿下于遠陵縣布施。殿下為一己之利，變賣朝廷撥發的糧食，現在無糧可發！”

        “莘公子，你以為我不敢殺你？”趙重曦眼色狠厲，長戟一送，利器抵在莘舟的脖子上。

        “太子能殺我一人，但只要殿下不能殺光天下世家，只要殿下不能殺光天下百姓，天下萬民之意愿就能匯成滔滔江水，殿下有信心不沉入其中嗎？”

        “我早該知道，你們這些世家怎么會和柳家斷交，可恨我求賢若渴，聽信你等小人之言。”

        “非小人之言，乃君子籌謀。”

        湖泉城百姓可顧不得這些皇室恩怨，一聽無糧可領，人群立刻炸開了鍋，想拿錢買糧。可這幾天湖泉城一個糧商也沒有。災民們頓時陷入極度的恐慌。

        “太子殿下！你怎么能吞了我們的救命糧啊！”

        “大掌祭，快求求二殿下來就我們吧！”

        “太子無德！太子無德！”

        “娘的，老子活不成，你就算是天王老子又如何！”

        人群騷亂，甚至有怒極的災民想沖上祭壇。東宮衛們雖都是精英，但雙拳難敵四手。

        太子抬眼一看，災民正化作黑壓壓的浪潮向他襲來。

        喬峙嚇得四肢發軟，慌忙道：“殿下，快請下令讓東宮衛出手，否則讓災民近身，后果不堪設想！”

        “閉嘴。”太子安撫著躁動不安的雪炎，提起長戟，眼神冷酷而血腥，“莘公子，你既愿以死明志，本王就成全你。”

        莘舟人頭落地。

        “殺人了！”

        “太子殺了莘公子！”

        趙重曦挑起莘舟的死不瞑目的頭顱，大喝道：“誰敢再進一步，下場如同此賊！”

        何師兄找到林越他們時，湖泉災民剛好被趙重曦的舉動鎮住，氣氛變得安靜而詭異，不似徹底的寧靜，反而像暗潮洶涌的平湖。

        “林越，你去哪了？為何施康順說你……”

        何師兄猛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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