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噩耗
天啟十六年,仲夏。
清墨軒里的梔子樹開花了,微風乍起,滿院都是潔白的花瓣,風從院中穿過,向遠方捎去馨香。
梔子樹下氣流涌動,銀光飛閃,漫天花瓣之下,一道紅色的身影,矯捷如靈狐,劍氣之凌厲,好似劃破了虛空。
天氣雖炎熱,卻微風徐徐,周圍蟬鳴陣陣,木靜檀聽著這些聲音,鼻尖處滿是花香,不僅不覺得累,反而練的更起勁兒了,人一旦進入了忘我的狀態,渾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氣。
“小姐,您休息一會兒吧!這都練了多長時間了!”
邱秋拿著汗巾、團扇站在一旁,看著自家小姐好像走火入魔般的練了快一個時辰的劍了,這大熱天的,她光站在一旁看著都出了不少的汗。
雖然這是她家小姐的常態。
“靜檀。”
人未到,聲先至。
一道清越的男聲傳來,木靜檀一頓,便順勢收起長劍,停了下來,與邱秋一同看向院門口。只見一位身穿輕鎧,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赫然出現在二人眼前。
“大哥?”
木靜檀見到來人后有些詫異,將手中的長劍動作瀟灑的拋到了旁邊的兵器架子上。
接過邱秋手里的汗巾,木靜檀隨意的擦了擦,笑著看向木靖霄:“大哥,是什么`妖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宮里沒有事情了嗎?”
說完還擠了擠眼睛,滿臉狡黠,靈動的雙眸都泛著光。
“沒個正形!”
木靖霄一臉寵溺的看著自家妹妹,笑罵了一句。
不過細看之下,那笑容里還摻雜著一絲無奈:“你又在練劍!母親不是讓你多練些女紅和琴棋書畫么,你看看自己,有點兒姑娘家的樣子嗎?我看以后誰敢娶你!”
聽到這話,木靜檀一下子就不樂意了,一雙好看的柳葉眉當即就擰了起來。
“誰說女子就必須一輩子困在宅院里了?我要像姑姑一樣,做月黎的女將軍,我要讓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頑固們看看,女子也是可以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是他們沒有見識!他們目光狹隘,他們……”
木靖霄看著寶貝妹妹還要接著神情激憤的口誅筆伐,抨擊糟粕,嚇的他連忙叫停。
“你看這是什么?”
他跟變戲法似的,憑空從手里變出來一個東西。
“糖人兒!”
木靜檀一臉驚喜的喊道,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木靖霄看著她一臉欣喜的樣子,心底偷偷的松了一口氣:“喜歡嗎?我特意讓老板捏的兔子的形狀。”
“喜歡!”
木靜檀重重的點了點頭,雙手小心翼翼的接了過去,兩只眼睛都在放光:“這捏的也太好了吧,簡直就是栩栩如生啊!是城北那家的吧?”
城北有家賣糖人兒的攤子,老板的手藝堪稱出神入化,捏什么都跟活的似的。
“嗯,正好辦事路過那里,你不是一直喜歡他家的糖人兒么。”
木靖霄好笑的著看自家丫頭那“眼冒綠光”的神情,輕柔的將她耳旁的碎發掖到耳后。
兄妹倆又聊了一些瑣事,都笑的很是開心。忽然,木靖霄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靜檀,下月初我和靖川要跟隨父親去征討夏繇國。”
現在是七月末,離下月初還有五天。
木靜檀把玩糖人兒的手一頓,神情也嚴肅起來,將手里的汗巾與糖人兒一齊交給了邱秋。
邱秋感受到了空氣中的凝重,拿著東西,向二人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等邱秋回到房間里,木靜檀拉著木靖霄坐到石凳上,準備好好聊一聊。
木靜檀順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給大哥和自己都倒了杯茶水。
她抿了口茶水,才緩緩開口道:“大哥不是禁軍統領嗎?為何要隨木家軍出征?圣上下的旨意?”
木靖霄沒忍住曲起手指打了一下她的額頭:“是副統領,跟你說幾遍了。”
木靜檀撇了撇嘴,一臉不屑:“就蘭二那個草包也配?什么事都不做,白白占了個統領職位,真是不要臉!要不是他姐姐是蘭馨瑤,能輪到他?我呸!”
她從小接受的也是貴族禮儀的教導,主動啐人這事基本沒做過,除非實在忍不住,而蘭二就是那個極品。
蘭二名為蘭哲,是蘭家的二公子,為人處世簡直就是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討厭至極,每次看到他的那副嘴臉,木靜檀就想給他按到泥坑里洗洗,真是臟眼睛!
回過頭來,木靜檀也沒有忘記正題。
“圣上為何突然要與夏繇國開戰?”
“夏繇國的皇帝出爾反爾,不顧四國盟約,突然出兵奪了我們兩座城池。”
木靖霄一臉平靜的說道,不過緊攥的拳頭卻出賣了他,他沒有說明的是,他們不僅是搶奪城池,他們還屠城!
現在城中百姓已傷亡殆盡!
兩座城池,整整二十余萬人口!
他們簡直不是人!
是畜牲!
“這樣啊……”
木靜檀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倒是很平靜,隨即她眉頭一皺:“不對啊!這里面會不會有詐?夏繇國沒道理干這種事情來惡心我們,會不會是它與別國結盟了?那這可就……對我們很不利了。”
木靜檀的猜測其實并不是不無道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月黎國可就是腹背受敵,遲早會落得個被別國吞并的下場。
木靜檀越想越心驚,眉頭也越來越緊,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木靖霄看著妹妹糾結成一團的小臉,心中的陰霾一下子揮散了不少,揉了揉她的發頂:“好了,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們回來。對了,你沒事的時候也去多陪陪娘。”
木靜檀本來糾結的神情一僵,隨即苦兮兮的開口:“知道了,你不要每次來我這里都嘮叨一遍,是我不愿意去的嗎?娘一見到我,就要說我,不讓我練武,讓我多彈彈琴什么的,好煩啊!”
木靜檀胡亂的抓了抓頭發,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
“唉!”
木靖霄無奈的嘆了口氣,真是拿她沒有辦法,他輕輕的拍了拍妹妹的頭,算了,如果她真的嫁不出去,家里也是養的起的,還有他和靖川呢,終究不會讓她受了委屈去。
“對了,那這次出征還有誰?蘭家那邊沒搞什么小動作?”
木靖霄被妹妹的問話扯回了神思,開口回道:“蘭家請旨,讓傅錚跟著一起去。”
“傅錚?他一個郡王,去了有什么用。”
木靜檀撇了撇嘴,不以為意,沒想到這個在帝都沒什么存在感的皇室郡王居然是蘭家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喝著杯子里的茶水,沖著大哥嬉皮笑臉,插科打諢,兄妹二人皆神色如常,但誰都不知道對方在心底想些什么。
這世上過的最快的莫過于時光,五天的時間也是轉瞬即逝。
出征前一晚,木夫人特意親自下廚給一家人做了一桌子菜,等到木家父子從軍營里回來,菜也剛好都端到桌上。
“哇!娘,您今天怎么親自下廚了,好香啊!”
木靖川單手卡著自家妹妹的脖子從外面走進來,見到這豐盛的晚膳眼睛都“冒綠光”了,真是跟某個人如出一轍。
“你快放開妹妹,鬧什么!”
木夫人笑罵著將二人分開,伸手撫平女兒弄亂的頭發。
“我哪跟她鬧,我剛一進大門,這丫頭不知道從躥出來,嚇我一跳。要我說,娘您也不管管她,就這個樣子,哪里像個千金小姐,以后估計是嫁不出去了,根本沒有哪家公子敢娶她!”
木靖川從盤子里捏起一塊糕點,一臉“無辜”的看著木靜檀,笑著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
“嫁不出去家里也養的起,管好你自己就行!”
木玄韜大老遠就聽見二兒子“詆毀”自己的寶貝閨女,這小子又皮癢了!妹妹也是他能說的,真是對自己的地位沒有清晰的認知。
木靜檀眼睛一亮,跑到門口去接父親,也不忘轉身去“嘲諷”二哥:“就是!管好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沒見有哪家姑娘喜歡你!略略略!”
做完鬼臉的木靜檀簡直心情大好,這個家里,也只有父親能讓二哥吃癟了,太開心了!
“哎!你這丫頭……”
“行了,別鬧了,快吃飯吧,一會兒菜涼了。”
木夫人開口了,全家都不敢“造次”,乖乖坐到椅子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吃頓晚膳,這樣的日子真好。
“阿檀,我們不在家,你……”
木將軍剛給木夫人夾完菜,突然轉頭對女兒說話,可還沒說完,就被女兒打斷了。
“我知道,要好好照顧娘,不能惹她生氣。每次都這樣說,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說完故意將吃的油汪汪的小嘴撅的老高,逗的一家人哈哈大笑。
夜不知不覺就深了,萬家燈火,端的是一片繁華的景象。
木靜檀起了個大早,跟著母親去送父兄與木家軍出征,母女二人就那么靜靜的站在城墻上目送出征的軍隊遠去,直到最后一個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她們才帶著人回了家。
木靜檀回到家之后,心里一陣唏噓,還記得兩年前她也是這么站在城門口目送傅鈺離開的。
時間過得真快啊!她不禁在心底感嘆一句,也不知道他在千御國過得怎么樣?有沒有想她?有沒有人欺負他啊?
就在她腦海里胡思亂想時,邱秋推開門走了進來。
“小姐,剛剛夫人派人過來說,請您過去一趟。”
“我娘?”
木靜檀有些詫異,剛才不是才見過面嗎?她扭頭看了眼桌子上的沙漏,這也不到飯點兒啊?盡管心里懷著萬分不解,還是要去的。
木靜檀讓邱秋幫她整理了下衣服,之后帶著她去了木夫人的院子。
“娘,您找我?”
木靜檀剛進到屋子里面,就看見自己的美貌娘親坐在主位上品茶,神態之優雅,大概是她這輩子都學不會的。
木夫人聽見女兒的聲音,放下了茶杯,擺手揮退了所有的仆人,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木靜檀剛坐下,連茶杯還沒端起來,就被木夫人說的話驚住了。
“靜檀,你也不小了,從小自己做事也很有主見。今天叫你過來,娘就是想問問你,對自己的婚事有沒有什么想法?”
木靜檀聽到這番話后,嘴角的笑意瞬間僵住了,不過很快便恢復如常。
“娘,這事不著急,我歲數也不是很大啊!我去年才剛及笄,您這就嫌棄我了?”
可木夫人并沒有理會她的撒嬌,神情依舊嚴肅的對她說道:“你是在等瑞王殿下吧。”
是淡淡的陳述句。
木靜檀神情一頓,不知該如何作答,顯得有些慌亂:“娘,我……”
木夫人神情如常的繼續說道:“你也不用編什么瞎話來哄騙我,娘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當年我和你爹的婚事也是不被家族看好,但最后我不也嫁給他了么。娘不會去逼你嫁人的,你要是真的就要等他,娘也依你,但是你真的覺得,他待你是真心的嗎?女子的好年華就那么幾年,你要想清楚。”
木靜檀隨著自家娘親的話,神情一點點沉了下去。木夫人說完招手讓女兒過去,拍了拍女兒的手,有些安撫的意味。
木靜檀露出了一絲驚喜的神色,隨即又堅定的開口道:“娘,女兒認定他了,我相信他。再說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他敢對不起我,我離開便是,我從來就不是那種委屈求全的人,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數的。”
木夫人欣慰的抬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木靜檀也難得安分的趴在娘親的膝上,就這么靜靜的,誰也沒有開口。
日子如流水般的逝去,木靜檀一天天過的也充實,不是練劍,就是學習兵法,木夫人索性也不管她了,眼不見,心不煩。
三個月后,終于傳來了父兄的消息。
今天一大早,邱秋出門去采買,可沒過多久,便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
木靜檀一臉驚詫的看著她,雖然邱秋的性格活潑,但平日里做事還是很穩重的,好久都沒看見過她露出這副神情了,這是出了什么大事?
“邱秋,出什么事了?”
邱秋一臉焦急,氣都沒喘勻,就焦急的開口說話:“小……小姐,我今日……在城門口打聽到,將軍他們的情況不太好,木家軍……好像兵敗了。”
“你說什么?”
木靜檀聽到這話,立馬三魂好像去了七魄,剩下的也快被驚出來了。
這怎么可能呢?
父親和兄長他們……
木家軍……
木靜檀簡直不敢細想,思緒回攏一些,她立馬沖了出去。
邱秋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陣風從身邊刮了過去,撩起了耳邊的碎發,弄的臉頰癢癢的。她再定睛一看,眼前哪里還有小姐的影子!
“小姐?你去哪兒啊!”
邱秋立馬拔腳追了出去。
木靜檀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找師兄打聽一下這件事情的真假,現在她能找的只有師兄了。
跑著跑著,她突然慢了下來,伸手拍了一下額頭,她都急糊涂了,師兄上個月隨家里回江南祭祖去了,那她現在能去找誰?
對了,她還可以去木家軍營里,父親還留了唐叔叔駐守在帝都,她得去,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待在家里等消息。
可剛跑到大門口,就迎面撞上了御前總管李公公,木靜檀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李公公,您……怎么來了?”
李公公已年近五旬,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服侍過兩代君王,一雙眼睛飽經滄桑,可現在,他正用一種哀慟的眼神望著她。
“木小姐,咱家是奉陛下的旨意前來,還得勞煩您去請一下木夫人。”
木夫人得了消息,很快便來到前院,李公公開始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國大將軍木玄韜攜二子木靖霄、木靖川及安平郡王傅錚,帶領三十萬木家軍征討夏繇,不幸殞命,木家軍全軍覆沒,朕心痛之極……”
偌大的院子,烏壓壓的跪滿了人,可除了李公公尖細的嗓音,木靜檀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腦海里一片空白,滿腦子只有“殞命”二字。
“……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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