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

        比起黃羊村一到夜晚就沉默的黃土，泥巴村九月才開的蘆葦蕩里散發著喧鬧。

        蛙聲蟲鳴將小孩吸引，她三兩步沖到一簇蘆葦旁將身子府下細聽，“小泥鰍，這是甚么呀？”

        她啞著嗓子問的，沒發出聲音。

        可憐孩子，青蛙都沒見過。

        少年有意無意地回頭看幾眼嚴卿山，嚴卿山則直接轉過身去：馬綏明教的。

        少年啞著嗓子回答，“青蛙。”

        “青蛙是甚么呀？”

        高墻紅瓦之下的云彩不知這種綠色的，能匍匐在水面上打鼓的東西是什么，十分新奇。

        “它為甚么要這樣？”云彩鼓起腮幫子，學那只青蛙。

        青蛙見后冷笑著跳開：我謝謝您嘞，學得可真像呵。

        “這樣它才能發出聲音。”少年順手摘下一根未開的蘆葦。

        春天的蘆葦綠意盎然，尖頭直沖沖指著天，葉片鋒利。少年將其折疊，形成閉合的三角，上面露出個小孔，用嘴巴輕吹一聲。

        hu……ju……哨聲悠揚悅耳，婉轉動聽。

        對于五歲的云彩來說，一切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她也要吹，伸腦袋過去，“呸，卟，卟，呸。”

        少年滿手口水，嚴卿山一路憋笑差點滑進稀泥地里。

        泥巴村四周的山盛產火螢石，村民們都無需去城中買，揮起鋤頭在山洞里挖幾個就是。火螢石在淮陵價格低廉，無論紅白藍紫，只以物重論價錢。稱斤數，十斤秤下來十五錢左右，

        而京城，福秋，黑水等地；顏色越深，花紋越少，光線越亮的火螢石價格越貴。不按斤數，按大小。有專門用于量尺寸的布條，拳頭那么大點兒的往往一個就能賣上白銀二三十兩。

        相比之下，火螢石真正的價格天差地別。信息閉塞，物流阻塞，大部分人還沒反應過來，也沒意識到此物的價值。

        江覆水知道這在自己的世界叫信息不對稱，后來因此發家致富，還讓齊步鸞把陰陽觀給遷到了淮陵來，方便他們二人做生意。

        泥巴村比黃羊村人口少接近一半，只有六十來戶人家，但這地方偏僻，窮，已經到了山賊來了都懶得搶的地步。

        黃羊村好歹有點牛羊貓狗雞鴨魚鵝，這村只養些小魚小蝦，大都是莊稼人。

        蘆葦，稻田，水車。

        女孩，少年，將士。

        星空和蟲鳴。

        一顆羊頭那么大的火螢石下坐著個老漢，八十幾的樣子，手中握把蒲扇。天不熱，也沒蚊子，不知他在扇什么。

        “小老頭，你在這干甚么呀？”

        她沒瞅見人家另一只手里厚厚實實的書，好奇問了句。

        少年早已見怪不怪，怎么稱呼對于小孩來說真不重要。他開口道：“這是泥鰍的爺爺，云將軍叫他泥鰍爺爺就好。”

        “泥鰍爺爺，你的牙怎么比云兒的四舅還少呀？”

        張書呆腰閃了一下，連忙合起書本，坐正身子著急道：“你，你你，你你你。”

        人老，嘴不利索，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走路上床都要人扶，哪能跟天天耍大砍刀的云彩對線。

        “爺爺，她是云彩，京城宋戩的女兒。”少年雖要一邊杵扁擔一邊扶老人站起，動作卻十分利索。

        張書呆聽后，臉上那絲微薄的怒氣瞬間煙消云散，“哦哦哦哦哦，原是宋威虎之女，可畏，可畏啊！”

        云彩心中歡喜，泥鰍爺爺竟然認識她爹，“泥鰍爺爺，你認識云兒的爹爹，那認不認識云兒的四舅呀？”

        她今天非要弄明白這小老頭的牙怎么比四舅還少。

        張書呆緩緩道：“南冥一四十二年，北厥造反。宋戩舉兵北下，半年未滿大勝而歸。同年老夫中舉入京，幸得宋戩之顏所見，玉面虎將名副其實。此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武功更是睥睨群雄，萬夫莫開。”

        隨后，他嘆氣：“那日四海來歸，八方稱慶。宋戩之同僚無一不是照功升賞封王封爵，車國敬獻絕世寶珠一枚。此珠金碧堂皇，色嬌顏艷，南冥將其賜于宋戩以表帝王寵心，不料宋戩轉手賣入商人之手。南冥知后大怒，問其原由。”

        “宋戩道：吾乃大南男兒，沙場四方，刀尖舔血，要這明珠何用？將士勞苦，更有者馬革裹尸，白骨未寒。何不以明珠換作金銀，分賜亡士家眷，犒勞殘卒妻兒，更見得朝廷有心，皇恩浩蕩。”

        “欸！”老頭再嘆：“此乃何等人間君子，一流品性！可惜那帝王身旁讒言之輩久居，深過綠潭蛟龍。龍虎旗被盜，東南王借機打壓宋家三兄弟，宋玉一走，宋戩必定遭貶，老夫早已料到嘍！”

        張書呆連連悲聲，好似今日宋戩就是當年自己。

        命途多舛，時運不濟。同僚們飛黃騰達青云直上；自己壯志未酬背井離鄉，終落得個妻走兒亡，家徒四壁的下場。

        天公不作美，天公不作美。

        “咳咳，咳咳咳。”張書呆發病，忽然咳嗽幾聲。

        ……

        他回神后對著四周空氣問道：“人呢？”

        少年和將士還在他身后洗耳恭聽，那戴著火色虎頭帽的小孩早已一手拎一只青蛙于水田之中長了八條腿似兒的忘我瘋跑。

        五歲的人，你跟她遙想當年感時懷抒，不如跟她講講牙怎么沒的。

        少年對著張書呆道：“爺爺，泥鰍身邊這位是嚴卿山嚴將軍。南冥末年隨的宋家軍，你應該認識。”

        “張舉人，卿山是小輩，您往小了稱呼便是。卿山現只是四品，算不上將軍，論功論武都算不上。”嚴卿山低頭拱手道。

        “謙虛什么！遲早的事！宋戩升的時候你就跟著升了！老夫知道你，老夫知道你！嚴卿山是宋飛虎副將，老夫還沒老糊涂。今年是你哥嚴義山死的第七個年頭，沒記錯吧？嚴家兩兄弟泗水入的軍，唉！多好的娃哦，死了可惜，死了可惜。”

        張書呆又是一陣老淚縱橫。

        嚴卿山盤腿坐地，隨手將青刀擱置身旁，“嗯，我哥他死得早。先前嫂嫂和侄兒嚴旭都被宋大人養在京城，后面嫂嫂改嫁，宋大人便將嚴旭收入軍中，現已十五歲，昨日跟我們來淮陵了。”

        少年見兩人能嘮，眼神示意嚴卿山自己要去帶小孩了。

        再不去人家都把莊稼收完了。


　　(https://www.dzxsw.cc/book/48794245/3342111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