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在左闊到來之時,蘇青辭已經將所有的受邀大臣都安排妥當,她遠遠給了姬月一個眼神,隨后姬月便拉著左闊開始了一圈推杯換盞。
姬月仍與左闊保持著一個親密的姿態并肩而行,敬酒談笑間,像極了一對恩愛至極的夫妻。
可惜,事實并不如此。
姬月在滿面堆笑地為左闊斟酒時,余光又瞥見了左闊帶來的六個大高個侍衛。
她輕聲在左闊耳邊嗤笑一聲:“帶這么多人,倒是辛苦你這樣提防我了。”
左闊偏頭看去,就見姬月抬眸仰視著他。
分明是自下而上的目光,但姬月眼中卻透露著一種囂張。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不過左闊顯然沒有因為這個拉下了臉:“千方百計將你需要的人引來荊國,你也是不容易。”
姬月料想過左闊會察覺她另一層用意,但沒想過會這么快。
這次雖說是借著歸寧宴斬斷舊情,但這樣大的陣仗要是只用于情愛,那當真是有些可惜了。
肅國土地貧瘠,使得此地農耕常年比一些小國都要來的貧瘠。
而荊國卻恰恰相反。
所以在姬月意識到左闊不攻城略地,還包含了保護荊國土地這一用意時,她也帶著些自己的想法,在請來一些荊國舊臣同時,還帶上了幾個掌控農耕的小官。
若是將農耕把控在手,那必然能先一步把控民心。
“做好皇后哪有這么容易,”姬月沒有再看左闊,在附和應承賓客的同時,偏頭對左闊小聲道。
左闊笑而不語,卻側眸望向了在應酬中嫣然端莊,又不失熱絡的姬月。
原先左闊只聽聞姬月是一個“花瓶”,而在那時的左闊看來,也覺得一個毫無用處的女子,即便樣貌出眾也終究平庸。
一直到了今天。
南庭夜風中,觥籌交錯下。
興許連姬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年輕了六載的她,在長年累月的精心呵護下,能生得多么出挑。
從左闊的角度看過去,燈火映在姬月濃得像扇一般的睫毛上,在眼簾掀動時為她一雙桃花眼綴滿了光亮。
姬月仰首飲酒,流光又好似從她精致的鼻梁上滑落,順著微醺染上的頰紅,一直到耳垂之下,最終落在皙白細嫩的頸側。
左闊又是一杯溫酒下肚,才意識到自己目光過久在姬月身上停留。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卻發現有人的目光竟是比他還要張揚地定在了姬月身上。
左闊沒記錯的話,這人應該是荊國黃尚書之子,黃立杰。
對方似乎察覺了左闊審視的目光,倏地就因為心虛將目光避開,藏在了黃尚書之后。
這一下躲避,很快就被姬月捕捉在余光之中,更是讓左闊看著他稍一瞇眸。
姬月與左闊皆是察覺了一絲異樣,卻只是相視一笑回到了主位上。
歸寧宴眼見著要以一個風平浪靜的模樣結束,但在散場之前,卻聽有人對左闊開口來了一句試探。
開口的是曾經作為戶部侍郎的李絳:“如今荊國的肅國相助扶持,的確是件好事。但若是肅王陛下對荊國民情有所了解,那應當也能知道荊國如今面臨的難題吧?”
這顯然,是戶部侍郎借著這一官階,代表在場大部分人對左闊的一個試題。
關系到未來左闊把控荊國難易程度的試題。
姬月眉頭一挑,想著她與太傅對峙時的場景,立馬將那日左闊的裝死活學活用起來。
只見左闊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荊國注重農耕,李侍郎更是十年如一日為此操勞。可惜孤并不了解其中玄妙,而皇后也才堪堪從悲痛中緩過神來。”
說著,左闊還牽起了姬月的手,看著情真意切地與她對視:“待此處一切妥帖,孤便會攜皇后一同回荊國,先協助荊國將今年秋收早一步落實到位后,再為來年春耕做計劃。在這方面,雖然孤并無長處,但卻愿為皇后盡可能盡一份力。”
姬月忽然覺得后背一涼。
若說此時姬月臉上是三分訝然,兩分驚懼。
那她心中就是十分震驚。
姬月趕緊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抽出手,又在鳳袍上蹭去了手心冷汗,抬頭聽李絳接著問:“說總是這樣說,可公主向來嬌慣,如今還嫁到了肅國,臣等該如何去將希望寄托于一個君主未有確定歸期的國土?”
被牽扯進這番對話后,姬月的興致顯然被李絳澆熄了幾分,無奈她本就沒有實質權柄,便只能當一回李絳發難的工具人,對左闊笑著欠首。
就聽左闊接著說:“嫁娶確實是人倫常理,但孤以為,婚嫁之后,女子并不需要因為一個新的身份去刻意忘卻自己先前的身份。”
左闊又一次牽起姬月:“姬月雖成了肅國皇后,但在此之前她更是荊國公主。或者說,無論成了何種身份,她都只會是姬月。”
姬月有些意外地望向左闊,竟是沒第一時間將手抽回來。
“孤的皇后已經以她想要的方式活了二十載,”左闊轉頭望向姬月,一雙常年浸滿肅黑的眸子在相望時被燈火照得微亮,“如今,孤既已將她娶做枕邊人,便會尊重她想要的生存方式。”
左闊的話從頭到尾有條不紊,話語中沒有半點廢話。即便是最后的煽情,也清晰地對一眾大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表明了自己不會懈怠于荊國治理,更強調了無論如何姬月都會是荊國領主,而他也會按照遺詔所說,從頭到尾輔助姬月治國。
或許……
還有一絲對荊國舊臣看不起姬月,而有意顯出的袒護?
姬月收回了目光,避開左闊這深情目光的干擾后稍一凝神。
左闊確實需要營造出一種恩愛的模樣,更需要提前震懾住那些未來可能會為他所用的荊國舊臣。
即便姬月早便知道左闊演技精湛條理清晰,但今天還是對他以真情來堵嘴的做法隱隱贊嘆。
畢竟這一番道理,確實是毫無詬病。
無論左闊這一番話是否出自真心,姬月還是不吝嗇自己他看法的稱贊:“說得不錯。”
左闊沖姬月抬了一下酒盞:“承蒙夸獎。”
前來赴宴的一眾舊臣被說得不敢再有異議,于是在客套了一番后,歸寧宴便隨著小禮與蘇青辭的引導開始四散。
左闊本應該在最后一通偽裝后也轉身離開,但他在離開漪鳳殿前卻聽到了一些動靜,轉頭又帶著蕭怵步尋了南庭。
在左闊歸來時,恰巧撞見了黃立杰跟著姬月到了漪鳳殿花園中的畫面。
黃立杰顯然是酒意上頭,在上前拉住姬月時甚至沒有控制力道。他一把拉得姬月轉身,連帶著姬月發髻上的步搖都亂晃了起來。
姬月本就是被動扣上了這段舊情,這會更是因為被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魯莽男子拉扯感到不悅。
“黃公子請注意分寸,”姬月蹙眉,“且不說男女有別,如今本宮已為皇后,論隸屬尊卑你都不應該如此放肆。”
黃立杰稍一愕然,僵硬地收回了手后,望著姬月問:“你就真的可以這樣無情?就這樣斬斷你與我的往昔?”
姬月:“婚約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別說是遺詔下的婚事,本宮勸你還是早日放下。”
“可是……”黃立杰有些哽咽,“可是姬月,我真的很愛你,沒有你我可怎么辦?”
遠處的左闊聽到了這句情真意切的挽留,眸子微狹。
隨即,他緩步到假山之下,開始圍觀之后的發展。
湊近看了之后,姬月面孔似乎更清晰了。
但比起在南庭暖黃燈火下的溫婉,此時月光下她的臉似乎更冷冽了一些。
“好巧,”姬月煞有介事道,“本宮也很愛自己。”
一邊的左闊仍是狹眸,但嘴角卻有了一個弧度。
話音剛落,黃立杰還沒有機會開口,姬月就轉身面對黃立杰道:“你說你愛本宮,割舍不下回憶,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大聲說出這句話時,會給本宮帶來什么?會不會陷本宮于不義?”
黃立杰睜大的雙眸和欲言又止的嘴都定住了。
“你如果真的愛本宮,便會考慮本宮安危,懂割舍懂尊重,”姬月嗤笑,“所以說到底,你愛的還是你自己。”
左闊聽著笑意更深,沒想到姬月竟然還沒結束,硬是將黃立杰的反駁之詞在說出口前堵了回去。
“你也不用反駁什么究竟誰愛誰,本宮如今已經有了更好的歸宿,而你——”姬月拂袖轉身,下巴微揚,顯然是將姿態擺高,“若真的愛自己,便應該想著好好塑造自己。年紀輕輕,想什么不好非要想著男歡女愛?”
最后,姬月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在離開前,她偏頭一字一頓地留下了一句:“智者不入愛河。”
聽到這話,左闊頭一次連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蕭怵大概是生平頭一次看左闊有這樣的笑意,上一刻他還擔心兩人會因此情變,這會兒直接是看傻了眼。
他一邊安慰自己大概自家主子就喜歡這類……與眾不同的女子,一邊又頓時面色緊繃,幾乎要驚呼出聲。
“小心!”
話出口了,但并不是從蕭怵的嘴里,而是緊跟上姬月步伐的蘇青辭。
就見醉意朦朧的黃立杰似乎被激怒,他帶著滿心的不服氣,幾步上前就推開了姬月身后的小禮和蘇青辭,想上手抓姬月的頭發將她拉過來。
但很快,一個身影從房檐之下躍出,一手攔腰扶穩了蘇青辭就上前拔刀向黃立杰。
而與此同時,一抹冷光也從假山后閃過,還沒等蕭怵反應到自己的佩刀被左闊抽走,左闊就沒了蹤影。
可任是首當其沖從陰影中現身的袁澍也好,還是第一時間疾步上前的左闊也罷,皆是在靠近的剎那,就停住了動作頓在原地。
在花園的正中間,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
姬月她頭也不回地后撤一步,反手就握住了黃立杰的手腕。沒等黃立杰反應,她又騰出左手攥住黃立杰前襟,僅憑一個掃腿,就將黃立杰過肩摔在了面前的草地上。
可姬月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伸手牽起倒在地上的小禮為她撣了撣衣擺,就帶著人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回首撞見握刀的左闊時,姬月雖是已經知道左闊旁聽已久,但還是給了一個訝然的眼神,仿佛在問:你怎么還沒走?
左闊將刀交回給蕭怵,答非所問:“舊情人?”
姬月聳聳肩,不否認:“算是吧。”
既然姬月已經將黃立杰折騰成這樣,要再說余情未了實在有些牽強。
而左闊本就不在意姬月的過往如何,更不用說他才看完一出好戲,心情正好。
左闊心中正萌芽的想法被姬月這番一個澆灌,更是愈發堅定起來。
他沒做多想,就對蕭怵緩聲道:“歸寧宴酒過三巡,夜風又起。孤今日留宿漪鳳殿。”
姬月:“?”
左闊垂眸看身前的姬月:“宮中幾乎所有人都盯著今夜的歸寧宴,這是一個你當好皇后的好機會。”
歸寧宴,其樂融融,若此時左闊留宿,那定然是一個傳出“恩愛”傳聞來樹立皇后威信的好機會。
而且,姬月沒辦法在左闊公然留宿的夜里動手。
姬月深知左闊料定了這點才這樣說,可她又覺得大好機會確實沒理由拒絕,便讓小禮帶人去張羅起左闊留宿的事宜。
送走了左闊,姬月走向蘇青辭與押著黃立杰的袁澍。
方才黃立杰的力道顯然不算小,蘇青辭下意識第一個將小禮和姬月護住,便接下了大半的力道。
姬月心中掛懷,便趕忙來問:“你可還好?”
“放心,”蘇青辭拍了拍姬月牽住她的手,用目光示意姬月看一邊的袁澍,“他來得及時。”
姬月順著目光看去,就見月光下一個輪廓分明的男子模樣逐漸與記憶中重疊。
袁澍身材高挑,與左闊差不多一般高。但大概是常年操練的原因,使得袁澍看這比左闊要來得健碩不少,就連面部線條都硬朗起來。
劍眉之下,刻在眼窩中的眸子在與姬月對視時稍稍彎起,他沖姬月點了點頭,像是確認了姬月一切安好,才無言間道了一句好久不見。
姬月憑著腦海中本就不多的兒時記憶,感覺這份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之情有些微暖。
她看了袁澍一陣,才開口道出一聲:“袁澍?”
袁澍有些轉瞬即逝的意外。但他權當這是一種久別重逢的感慨,便點了點頭,回應了一個微笑。
他的舉動不如外表,反而更為細膩。
回想到左闊看似練兵實則招降的舉動,姬月問:“左闊可有苛待你?”
袁澍溫聲道:“公主放心,屬下一切安好。”
袁澍低沉的聲音讓姬月懸起的心又放下,可蘇青辭卻顧慮不減。
“左闊今夜留宿,可是有何企圖?”蘇青辭上前,小聲道,“你可有應對的計劃?”
說實話,左闊的企圖也好,應對的計劃也好,姬月是一個都沒有。
但懷著一顆反正也死不了的心,姬月還是沖蘇青辭莞爾:“放心,盡在掌控。況且今日袁澍也在,不怕意外。”
話音剛落,小禮似乎遇上了一些棘手的事,緊趕著就奔過來對姬月道:“公主……”
“怎么了?”姬月問。
“左闊他……”小禮欲言又止了一陣,撓著頭紅著臉對姬月道,“他說更衣洗漱這件事,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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