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恙的話起了疏導作用，程梩暫時沒那么擔心害怕了，況且好幾天過去了他都沒等到那個陌生的電話，也就漸漸淡忘這件事了，該上課上課，該訓練訓練，該戀愛戀愛，好像一切又恢復了正軌。

        周四下午上完課，因為提前問過知道唐恙晚上有節目，程梩打算直接回家，兩個人沒打算見面。

        程梩剛從校門口出來，就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和十年前一樣，頭發綰在后面，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模樣。

        其實重逢那一刻并沒有程梩所想象的那么艱難，他站在校門口，看著對面那個米色外套的女人，盡管鼻頭酸了一下，但并沒有歇斯底里的痛苦涌上來。

        還是很平靜的，程梩想。

        但他接下來犯了難，是該過去打招呼，還是當沒看見直接繞道走過去，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會好一點，才會顯得比較正常一點。

        最終他連腳都沒邁一下，就這么隔著稀稀疏疏的人流和她對望著。

        那位名叫郁琴的女士朝他走過來，裝作熟稔的笑了一下：“好久不見了。”

        “嗯，是挺久。”程梩發現自己的聲音格外的平靜，甚至淡漠疏離。

        聽到他還愿意搭話，郁琴別了下被風吹著的碎發，輕松了不少，“我還以為你不愿意見到我呢。”

        “確實不怎么愿意，你沒有告訴我你會來學校，我沒有逃跑的時間。就像十年前你沒有告訴我你會走一樣，我沒有準備的時間。”

        這話說出來，不僅是郁琴，連程梩自己都有點驚訝，他突然懂唐恙說的那句話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想的，有時候你的本能會替你做出選擇。

        剛才的話他就是想都沒想，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像是下馬威，又像是故意的嘲諷，總之是帶著報復心理的，并不怎么純粹。

        不過這樣也好，念想早斷對誰都好。

        “你還在怪我。”郁琴問他。

        程梩沒回答，抿著唇不說話了，這次他的本能沒有替他做出選擇。

        郁琴嘆了口氣：“不想說就不說吧。我訂了餐廳，一起吃個飯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吃。”

        “只是吃個飯而已，面都見了，吃頓飯也不行嗎？”郁琴的語氣有了哀求的意味。

        大概是從沒見到過她服軟的樣子，程梩有點愣神，最終從嗓子里悶出來一聲“嗯”。

        郁琴選的餐廳離學校不算太遠，她是開了車來的，十多分鐘的車程就到了。

        那個餐廳光看外面的裝修就知道不便宜，里面更是豪華，樓梯都是那種旋轉式的，落地窗隨處可見。

        他們的位置在二樓靠窗，有專門的服務員領著他們過去，然后站在旁邊等他們點餐。

        郁琴：“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程梩沒什么熱情：“我無所謂，你點自己想吃的就行。”

        “紅油牛肉可以嗎？我在別的地方吃味道還不錯。”

        “我不喜歡吃牛肉。”

        “這樣啊……我記不太清了。”

        “你不是記不清，你是從來沒記住過。”程梩不知怎么的脫口而出這句話，敵意十足，把郁琴弄得很尷尬。

        但他自己心里卻有點暗爽。

        被這種想法嚇了一大跳，程梩攥緊了手指，想說抱歉，卻終究緊抿著唇沒說話。

        郁琴點的菜都是往貴的好的點，點了很多，但大多都是太油膩的，程梩根本吃不下去，沒怎么動筷子，只是一個勁的扒碗里的飯。

        “怎么吃這么少，不合胃口嗎？”

        程梩解釋了一句，但語氣還是冷的：“我學跳舞，不能吃這么油膩的。”

        “是我考慮欠缺了。”郁琴說。

        “習慣了。”程梩很平靜的接話。

        這下兩個人徹底沒話說了，一陣沉默之后，郁琴找到了話題。

        “對了，我聽……”似乎是不知道怎么稱呼那人，她干脆把稱謂省了，“聽說你參加學校交流演出了，結果怎么樣了？”

        “挺好的。”程梩并不想多說，兩個人分開十年，現在想無話不談根本就不可能，程梩心里有芥蒂，沒辦法和這個曾經拋棄她的母親談笑風生，就算是坐在這里，他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況且他非常不喜歡郁琴這種熟稔自然的問話，憑什么她就認為在做過那些事情之后還可以理所當然的詢問他的事情。

        郁琴卻似乎沒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用長輩的口吻說：“那就好，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我很高興。”

        這話聽在程梩耳朵里，沒有慰藉，反而更讓他煩躁。

        十年沒參與過他生活的人，現在突然跳出來說很為他高興，想當然的覺得他們的關系還像從前一樣，這種單方面的和解根本沒有顧慮過他的感受，只是站在制高點以管束者的身份出現，程梩感到厭煩。

        “為什么要高興？”他皺著眉頭問。

        郁琴沒太理解他的話，愣了一下才說：“你找到了喜歡做的事，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我自然會為你高興啊。”

        “你以什么樣的身份為我高興？”程梩幾乎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了。郁琴這才明白過來他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面子上也有點掛不住，“小梩。”

        她皺著眉，像小時候那樣喊他，有一點呵斥的意思。

        程梩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了，怔了一下冷靜下來，說：“你沒必要為我高興，畢竟我們現在沒什么關系了。”

        “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但過去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小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因為本身事業型女強人的性質，郁琴說話時總會帶著天然的自信，就好像她確實是身不由己，她也沒有任何錯，錯的是別人不理解她，不體諒她。

        但是……

        “那你呢，你理解過我嗎？”程梩鼻子控制不住的酸意涌上來，他突然有點想哭，“你為我考慮過嗎，你當初走的時候，有想過我以后怎么辦嗎？”

        離婚的時候如果爸爸也沒有撫養他，那他就無家可歸，可能在某個好心的親戚家寄人籬下，也有可能在路邊餓著肚子淋雨，但是這些，沒有人為他想過，那個時候他的害怕和無助，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安慰他。

        父母雙方忙著吵架，親戚朋友忙著勸架，真心的假意的尚且不論，但沒有人來注意他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的情況，沒有人問過他傷不傷心害不害怕，好像大家都統一的默認整件事情不會對他產生什么影響一樣。

        沒有人知道，他那時候怕得要死。

        怕自己再也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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