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指望得到什么回應，程梩把眼淚憋回去：“就這樣吧，我要走了。”

        “小梩！”

        郁琴叫住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要出國了。”

        程梩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郁琴說：“我這次來lin城，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

        “畢竟……和親生母親在一起才是正確的吧。”

        不知道為什么，她問出這些話的時候，程梩反而沒那么大的情緒波動，他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談戀愛了。”

        郁琴沒懂他的答非所問，但還是笑了一下：“是嗎？同校的女孩子嗎？”

        “不是，是男的。我交了一個男朋友。”

        和想象中的一樣，郁琴臉上的笑僵住了，轉而就皺了眉，用長輩的語氣說：“小梩，雖然談戀愛是你自己的事，但我還是認為你應該有一段正常的戀愛關系，以后結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

        她說完，程梩突然就笑了：“我們這樣的戀愛關系不正常是嗎，那你認為什么樣的戀愛關系才算正常。”

        “當然是……”

        “當然是一男一女，符和大多數人的認知才算正常。”程梩替她說了接下來的話，“對嗎？”

        想法完全被剝開，郁琴并不怎么高興，但她還是很強硬的說：“是。”

        程梩又笑了一下，笑得眼睛都在發酸。

        “果然還是一樣啊。”

        “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后也是這樣，你總是不允許別人違背你，做出你認為不正確的事，你覺得我交男朋友是錯的，認為孩子一定會想和親生母親一起生活，所以篤定我會答應跟你一起走，是嗎？”

        郁琴動了動嘴唇，卻沒辦法說出反駁的話來。在來lin城之前，她確實有足夠的信心程梩會和她一起出國，因為孩子總是會依賴親生父母的，況且程梩以前最依賴的就是她，怎么會不愿意和她回去呢。

        但是現在她不確定了。

        十年的時間，那個跟在她身后的孩子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郁琴女士。”程梩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叫她，郁琴心里突然慌了一下。

        “大多數人認為合理的并不一定正確，我想告訴你的是……”

        程梩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冷靜又漠然。

        “不是每一個母親都會成為合格的母親，所以我不恨你，但是，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會成為合格的孩子，所以我不會跟你回去。”

        “我不會再依賴你了。”

        郁琴離開之后，程梩繃著的神經才一下子放松下來，整個人都脫力一般的軟了下來。

        這個時候他其實應該哭的，但他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他把頭埋在桌上，即便知道唐恙晚上有工作，還是放任自己打了電話過去。

        “唐sir，你能……”程梩突然哽咽了一下，“來接我一下嗎？”

        “你現在在哪兒？”

        收到了程梩發過來的定位，唐恙拿了椅背上的外套，對進來看節目進度的秦雯道：“秦姐，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幫我看下節目，回頭請你吃飯。”

        “什么急事啊？”秦雯很少見他這么慌慌張張的。

        “回頭再解釋。”唐恙連頭都沒回，邊走邊穿外套，看起來很是匆忙。

        秦雯給他讓路，抱著文件夾跟其他人調侃：“唐大主播這還真是少見啊。”

        唐恙去的時候程梩蹲在路邊，就在那個餐館旁邊的石階上，坐著發呆，眼神比上一次還要黯淡無光。

        程梩意識到有車停在自己前面了，抬頭時唐恙把車窗搖了下來。

        “先上來。”

        程梩這回沒坐副駕駛，開了后面的車門上去，就那么坐著也不說話。唐恙沒問他想去哪兒，也沒說要送他回家，開了車往偏一點的郊區去。

        那個公園車子可以開進去，現在天完全暗了下來，秋天晚上又冷，公園里就沒有什么人會來，唐恙把車停在河的邊上，一排香樟樹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唐恙解了安全帶，坐到了后面的位置，他把程梩拉進懷里，輕聲道：“沒事了，哭一會兒吧，我陪著你。”

        程梩攥緊了唐恙的衣服，頭用力埋在他肩上，所有的情緒一下子爆開來，很快就氳濕了唐恙的衣服。

        他哭得并不大聲，但眼淚控制不住的流，像是要把這十年來的委屈一并哭出來，為十年前的拋棄，為十年間的隱忍，也為十年后讓人更難過的重逢。

        人們總是說重逢是美好的，但程梩只有滿滿的心酸。

        他那一丁點的希望，以為那個人對他真的有所愧疚，全部碎成了這秋夜里凜冽的風，刮得他生疼。

        唐恙一直在輕輕拍著他的背，跟他說“沒事了”“別怕”之類的話，企圖以此來安慰他，雖然用處不大，但程梩確實需要這樣的安慰，就現在。

        他需要有人陪著。

        車窗是單向玻璃，沒人知道車里抱著的兩個人里，一個哭啞了嗓子，一個看似平靜卻心急如焚。

        唐恙從來都是很冷靜的人，很少會有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但是現在卻有點無措，因為除了等著程梩哭完，他沒有任何別的辦法。

        等到聽不見他哭的聲音了，唐恙才把人輕輕推開，問他好點了沒有。

        剛才他開了空調，車里溫度本來就高，程梩這么悶著哭，會喘不過氣來。

        從前座椅背的口袋里拿了包紙巾，唐恙說：“下車去透透氣好不好，再悶著你會受不了的。”

        程梩本來“嗯”了一聲，但哭了太久嗓子啞了，聲音發不出來，他就改成點了下頭，自己打開車門下去了。

        唐恙跟在他后面，扯了紙巾給他。

        兩個人待了十多分鐘，唐恙不放心送他回他租的房子，開車帶他一起回了自己的房子。

        唐恙給他找了干凈的衣服，是程梩自己的，之前為了方便特地放在這里的。

        “先去洗澡，我給你煮碗粥好不好？”

        程梩點了點頭，之前在餐館的時候他沒怎么吃，又哭了這么久，現在餓得手腳都有點軟了。

        他躺在浴缸里，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明明水溫已經夠燙了，但他還是覺得冷，整個人蜷縮在浴缸里，又有點想哭了。

        半個多小時后唐恙去叫他，知道他沒人叫的話估計不會自己出來。

        “梩寶，把衣服穿了出來吃東西。”

        唐恙敲了浴室的門，第一次這么喊他。

        因為這個稱呼，程梩一下子回了神，像是有人突然把他從深海里拽出來了一樣，他心里突然被一股暖意占據了。

        在這個秋天里，原來也有人覺得他很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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