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詩悅靜靜看著窗外，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蔚藍如洗的天空上，是一朵一朵胖嘟嘟像棉花糖一樣的云。

        純凈的藍天，純凈的云朵，一切都這么美好。

        陽光也是暖洋洋的。

        但是照不到她。

        應該是血液流失的太多，她覺得很冷。

        既然早已身處黑暗，那就把他也拉下來。

        黎詩悅是這么想的，也這么做了。

        可是，5月30號那天晚上，當她聽到吵吵鬧鬧的人群都在談論著同一個名字，當她親眼看到那個男孩的身體倒在血泊之中，毫無聲息的樣子，她感受到了許久沒有的情緒波動。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心痛。

        心臟突然被針扎了一樣抽痛。

        她狼狽地跑到角落里，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原來心痛的感覺是這樣的。她緊緊捂住胸口。

        她想不明白，她沒有想過要逼死他的。

        可是他就這么死了。

        過了很久，她擦干眼淚，冒出一個念頭。

        你不喜歡我，你喜歡她，那我讓她去陪你好不好？

        黎詩悅感到自己越來越失控，可是她腦子里剛產生這個想法，心里就得到了慰藉一樣暢快。

        于是她想到了一個精妙的計劃。

        醫院走廊里，李晚檸他們三個人聽完張媽的話，心里五味雜陳。

        “那兩個畜生不如的混蛋，沒有被抓到嗎？”顧鳴氣憤地用拳頭錘了一下墻壁。

        作為一個警察，他對于強·奸犯是深惡痛絕的。

        張媽嘆氣：“那天晚上一直在下雨，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且那個地方公共設施落后，附近連監控也沒有。再說詩悅她也不想……”她不說了，沉默下來。

        顧鳴還想再問，李晚檸眼神示意他別問了。

        這種事情對于女孩子來說是一輩子也抹不掉的傷害，每次被提起都會造成二次傷害。去醫院取證時強烈的恥辱感絕對會擊潰本來就不堪一擊的內心，而且遭遇這種事情，受害者往往會選擇沉默來保護自己，就像刺猬展開所有的刺，蝸牛躲在殼里，夏蟲不可語冰。

        “一開始她確診了躁郁癥，就是雙向情感障礙。但是這大半年一直有堅持吃藥。前兩個月復查的時候醫生也說情況改善了不少，詩悅也能去學校上學了，我還以為沒什么事了，但是沒有想到今天發生這種事情……”張媽強忍淚意。

        一直沉默的唐樂汀突然問道：“阿姨，您的意思是今天黎詩悅自殺這件事情，以前都沒有發生過？”

        張媽認真想了想，才說：“是的。躁郁癥就是會時而抑郁，時而狂躁。詩悅在家經常會因為情緒失控摔東西砸東西，有時候一連幾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和我說話的時候語速飛快，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可是有時候又表現出很抑郁的狀態，可以一天都不和任何人說話。但是像自殺這種行為今天是第一次。”

        唐樂汀聽完若有所思。

        黎詩悅房間里面，李晚檸他們三個人在翻箱倒柜地找東西。

        “你們兩個過來看。”唐樂汀撬開一個箱子，拿出了一沓信。

        李晚檸和顧鳴連忙圍上前來，“果然在房間里藏有關鍵性東西，所以今天試圖用自殺這招，想混淆視線，逃避我們的詢問。”顧鳴說到。

        唐樂汀拆開信，發現這十幾封信都是情書，落款人是吳靖，但是沒有寫收信人是誰。

        其中李晚檸發現了一封和她字跡極其相似的信，內容居然是她和吳靖談戀愛，但前幾個月她狠心拋棄了他。不僅如此，為了不讓吳靖繼續糾纏自己，還經常找社會上的小混混毆打侮辱吳靖。

        信里她用極其惡毒的語言辱罵吳靖，并且說了好多類似“你這種人為什么不去死”這種話，日期是5月29號。還有幾張她和吳靖站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的照片。

        “照片是元旦晚會那天，我們在臺上拍的。因為是錯位拍攝，所以看起來很親密。實際上我們一直保持著距離的。”李晚檸表示。

        “黎詩悅模仿了姐姐的筆跡偽造了這封信，日期就寫在4月29號，吳靖自殺的前一天。加上這些情書和照片，很具有誤導性，讓吳靖的父親相信是姐姐造成了吳靖的自殺，完全合理。”唐樂汀分析到。

        過了好一會，李晚檸搖頭，開口道：“不對。”她翻看到其中一封信，皺眉：“我們一直誤會了一件事情，其實吳靖喜歡的根本不是我，這些情書也不是寫給我的。”

        他們聽到她這么說，都非常震驚。

        吳靖喜歡她這件事，一開始他們就先入為主地認定了。

        李晚檸指著其中那封信的一段話：“你們看這里，吳靖說‘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你穿著白色長裙，看起來那么恬靜美好’可是，我根本沒有穿過白色的裙子。”

        “有可能，因為我發現他這些情書都沒有寫收信人是誰。”顧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唐樂汀沉思了好一會兒，突然說：“你們還記得張阿姨說的，黎詩悅和吳靖表白那天穿的是白色裙子嗎？”

        幾乎同時，顧鳴的聲音響起：“這些信里面居然有兩封信是粘在一起的！”

        藍安市人民醫院。

        病房里。

        李晚檸他們推門而入。

        黎詩悅談神色冷漠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唐樂汀把那一沓信放在黎詩悅面前。

        黎詩悅有點自嘲地說：“我不明白，你們到底是怎么查到我這里的。”

        “你很聰明，但是用錯了地方。”唐樂汀淡淡開口。

        “這些信你每一封都看了嗎？”李晚檸看著黎詩悅問到。

        黎詩悅面無表情：“這些是他寫給你的情書，我不想自取其辱。”

        李晚檸突然覺得很難過，為吳靖，更為黎詩悅。

        她緩緩開口：“其實這些信都是寫給你的，吳靖喜歡的人是你，從來都不是我。如果你認真看過每一封信，就該知道他喜歡的那個經常穿著白色裙子，出現在他的世界里的女孩是誰了。”

        黎詩悅表情慢慢有了松動，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不是的，不是的。那天他躲開我不見我，我去到他家敲門，我看見屋子里面有燈光，他在屋子里的，但是他沒給我開門。如果他喜歡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所以不是你說的那樣的。”黎詩悅像是在對李晚檸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其實我理解為什么他沒有回應你的感情。因為一個正處青春期的男生，內心是非常敏感自卑的。你是既漂亮學習成績又好的富家小姐，而他是一個父親的薪水只能勉強維持生計的單親家庭的孩子。”顧鳴發出嘆息。

        他走至病房的窗口，倚靠在窗邊，習慣性地拿出打火機，“啪嗒”一聲把煙點燃。

        “你以為他只是因為被唐添校園霸凌才自殺的嗎？不僅僅是這樣的。”李晚檸停頓了一下，把一封已經撕開的信放在她面前：“兩個信封之間用膠水粘在一起，所以看上去像一封信。隱藏的那封信里面，有兩張照片，分別是你住院時的病歷本和確診躁郁癥的報告。還有一封吳靖親筆寫的信，你看看吧。”

        黎詩悅接過那封信，上面的字跡她多么地熟悉：

        “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逃避，而是直面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今天的我們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對不起，不僅沒有保護你，還成了傷害你的間接兇手。唐添說得對，我是一個懦夫。當我的退縮成了刺向我最愛的人的利器，我的痛苦泛濫成災。我感到毫無希望，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我只希望你知道，不管怎么樣，在我心里你永遠是那個笑容干凈、美好善良的女孩。你不要覺得世界上不會有人愛你了，這么好的你一定還會有很多人喜歡的。還有，一定要記得還有我愛著你。人會變，愛也會消失，可是此時此刻我的心意是真誠的。雖然我的生命只能走到今天，但我對你的愛也因此能保證永遠存在。”

        落款日期是2014年4月30號。

        吳靖跳樓自殺的那一天。

        原來，黎詩悅是吳靖最珍貴的人。

        所以當吳靖知道，是自己的間接過錯導致了他愛的女生遭受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了。

        黎詩悅感覺腦子一片空白，她不停地反復地說：“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們在騙我，他在騙我，騙子，騙子！”

        李晚檸想上前說些什么，動了一下嘴唇，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黎詩悅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胃里直往喉嚨上涌，她踉蹌地下地，連鞋都沒穿，跑去廁所。

        李晚檸他們連忙跟上去，發現她狼狽地趴在洗手臺嘔吐。一開始還可以吐出東西，后來只能吐出水來，但她還在不停干嘔。

        最后實在吐不出什么東西了，她癱軟在地上。

        過了很久，她抬起頭來，早已淚流滿面。

        她淚眼朦朧的時候，彷佛看見了那個雖然沉默，但是笑起來會露出一對小酒窩的男孩。

        那時候，她喜歡在下課的晚上，在學校的草叢里散步。零零散散的幾只螢火蟲搖擺著，漫游在夜空和綠草地之間，發出明明滅滅的瑩潤綠光。她看見有個男生捉住了兩只螢火蟲，于是很羨慕地說：“好想要一只螢火蟲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生淺淺一笑，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沿著她的腳印行走。

        那個時候，她的自言自語都有人在默默傾聽。

        可是她永遠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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