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私定終身(一)
蕭硯如今的府邸,乃他登科的那一年,負(fù)責(zé)會試的主考官劉伯吾所贈。歷任的狀元郎,都會有官員排著隊來結(jié)交,或贈他金銀財寶,或遣媒人上門。這些好意,他一概沒有領(lǐng)受,唯獨接受了劉老所贈的這座宅院。
一則劉老已是耄耋的高齡,卻之不恭,二則他老人家已到致仕的年紀(jì),接受他贈的宅院,不會有結(jié)黨的嫌疑。
宋然隨仆人來到玉竹軒,此處窗明幾凈,陳設(shè)極為簡單,可以看出,主人的生活并不奢侈。來接待她的丫鬟模樣也極普通。不似沈府,隨意一個侍女,都年輕貌美,簡單的一套茶具,都價值連城。
她捧起茶盞時,為這個念頭怔了一瞬。
為轉(zhuǎn)移注意力,她環(huán)顧四下。這里大概是蕭硯平日休憩的地方,有一個供人坐臥的軟榻,豎立的畫屏前,還擺著一架不加雕飾的古琴。
房間的后門通向一方小院,透過掛在小銀鉤上的竹簾,可以看到院中的青竹和開得正好的杜鵑花叢。
宋然惦記著蕭硯說的小貍奴,丫鬟笑瞇瞇地帶著她到后院去,“花奴花奴”地喚著那貓兒的名字。只見杜鵑的花陰里,躺著一只黃色的貍花貓,聽到喚自己的動靜,卻只搖了搖尾巴,繼續(xù)懶洋洋地躺著。
瞧它的個頭,應(yīng)當(dāng)才出生不久,卻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一身的膘,十足的一只胖貓。
“都怪大人平日里慣著,天天在這里犯懶,客人來了,也不知起來迎上一迎。”
宋然朝它走近了,蹲下身子,笑瞇瞇地喚道:“小貍奴,過來。”
那胖貓的耳朵動了動,回頭看了她一眼后,慢吞吞地起身,圍著她轉(zhuǎn)了一圈后,腿一蹬,躍入了她的懷中。
丫鬟很是詫異:“真是奇怪了,平日里連大人都喚不動呢。”又笑著添道,“除非帶著魚來。”
宋然抱著胖貓起身,撫了撫它的頭:“我從小就很招貓。”
不光是貓,少垣養(yǎng)的那只白狐,也很喜歡黏著她,每次少垣找不到了,總是氣呼呼地來找她,十有八九是又鉆她的被窩里來了。
丫鬟提議道:“大人跟客人議事不知要到什么時候,姑娘要不要去躺一躺,或者到大人的書齋里看看?”
宋然道:“去書齋吧。”
此時,蕭硯與登門的貴客,正在客室聊天。
太子自他官復(fù)原職便時常出入蕭府,但都是秘密地來,秘密地去,蕭府上下,也只有蕭硯和幾個近侍知道他的身份。凡遇到軍國重務(wù),太子必要與他相商,對他的信任可見一斑。
“此次韃靼進犯,沈寒溪舉薦崔遇當(dāng)這個總指揮,實在是出乎本宮的意料。”
聽了太子的話,蕭硯抬眸道:“他舉薦崔遇,豈不是正合殿下之意?”
太子眉頭輕蹙:“若是其他人,本宮倒是不至于往歪處想,只是,換做沈寒溪,便不得不多想了。”
“殿下是擔(dān)心崔遇不可信任?”
太子搖頭:“崔遇這個人,本宮自然信得過。本宮只是懷疑沈寒溪的用心罷了。”
蕭硯在心里笑了一聲,沈寒溪那個人,的確不大好猜,沉吟道:“他開口舉薦崔遇,總好過殿下開口,家父曾任文華殿大學(xué)士,輔佐東宮十二載,歷來的東宮殿下,最難做的一件事就是平衡各方面的勢力,不能表現(xiàn)出明顯的傾斜。若殿下那日當(dāng)真開口,提拔虎踞營的年輕將領(lǐng),兵部的老臣必會反對,這個崔遇日后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他的手指拈起一個棋子,摩挲了片刻,道:“但是,沈寒溪一開口,所有的矛頭便全部對準(zhǔn)了他,便是有人想要暗中對崔遇使絆,也多少會忌憚著沈寒溪。即便沈寒溪此舉當(dāng)真別有用心,殿下又何妨順?biāo)浦郏o觀其變呢。”
太子的神色輕松了不少:“蕭大人說的是,是本宮思慮過甚了。這些年,廷衛(wèi)司大興詔獄,沈寒溪這個總指揮使,更是橫行霸道,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這頭猛虎,如今尚有圣上的恩威牽制,可是圣上若有不測,放眼整個大靖,還有誰能駕馭他呢……”
他說罷,揉了揉眉心,道:“不提沈寒溪了,倒是還有幾件事,想請蕭大人來拿主意……”
密室之中,二人相對而坐,一邊對弈,一邊交談,偶爾遇到意見不一的地方,一人談自己的見解,另一人便停下來靜聽。太子性情謙恭,蕭硯也不專橫,二人雖有爭執(zhí),卻都心平氣和。
很快,便日影西斜,密室中的交談也告一段落。
太子透過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起身道:“蕭大人好不容易有一次休沐,又讓本宮給占了。”
蕭硯亦攬衣而起,理了理袍袖:“太子殿下信任微臣,又心系社稷,是微臣和百姓之福。”
太子微笑,道:“本宮便不打擾你了,再不回去,又該有人來催了。”
蕭硯隨他一起踏出房門,見外面日暮遲遲,才突然想起,府上還有一位客人。想起她今日說的那一席話,不禁陷入沉思。直到聽見太子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太子的馬車停在一個偏門,蕭硯隨他一起往后庭走去。
沒走多遠(yuǎn),走在前面的太子突然止住了步伐。
抄手游廊的盡頭,有個素衣羅裙的姑娘立在廊下,懷中抱著一只小貍奴,她烏發(fā)玉簪,樣貌清致,似是被他們的腳步聲驚動,朝他看了過來。
那一回眸間,她身后所有的繁花都化作背景,令太子微微怔住。
她好似視力不大好,看了他們很久,才認(rèn)出他身畔的蕭硯來,微微行了個禮,喚了聲:“蕭大人。”
蕭硯神色微變,越過太子,快步行到她面前:“宋姑娘,不是讓你在玉竹軒等在下嗎?”
她摸了摸懷中胖貓的頭,略有些茫然,道:“天色不早,再不回去鐘伯該擔(dān)心了。在大人的書齋里看了一卷書,沒有找到能通傳的下人,這才自己找了來。大人的客人……”
他擋住她看向太子的視線,以口型對她道:“太子。”
她讀出他的唇語,反應(yīng)過來,忙低下眼,望著懷中的貍奴,道:“不知蕭大人有客,是我唐突了。”說罷,道,“大人忙,我先去玉竹軒等著。”
卻聽到年輕男子的聲音:“姑娘留步。”
太子走到她面前,打量她片刻,命令道:“抬頭。”
她心知躲不過去,反倒冷靜了下來,大大方方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太子一身玄色的常服,玉冠束發(fā),雖依舊文弱,但眉宇間鋒芒隱現(xiàn),竟有一些不容人直視。
從前的他需要韜光養(yǎng)晦,如今卻不再需要收斂鋒芒,他是圣上欽定的太子,將來會是那金鑾殿上的九五之尊。
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頓許久,眸色愈發(fā)深沉。宋然能夠聽到自己拖長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懷中的胖貓突然掙扎了一下,她失聲喚了一聲“花奴”,眼見著那個胖乎乎的身子跳到地上,伸了個懶腰,跑遠(yuǎn)了。
蕭硯神色自若,道:“宋姑娘,還不來見過殿下。在李太傅府上,你應(yīng)是見過的。”
宋然忙規(guī)矩地拜道:“小女宋然,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失禮,請殿下恕罪。”
太子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她身上離開:“你是那日隨王叔赴賞花宴的宋姑娘?怎會出現(xiàn)在蕭大人府上?”
宋然還未開口,便聽蕭硯答道:“幾日前,微臣聽聞裴大人家中的貍奴新添了崽,且只有珍貴的一只,怕被人搶了先,便早早裹了鹽前去求貓,也是裴大人糊涂,忘了自己已經(jīng)將這只小貍奴許給了宋姑娘。直到宋姑娘親自登門,微臣才曉得自己是奪了她心頭所好。”
他編起瞎話來同沈寒溪有得一拼,惹宋然不禁看了他一眼。
承武王當(dāng)初說她是駙馬裴述娘舅的堂兄的外侄女,按照這個輩分,她應(yīng)當(dāng)喚裴述一聲兄長,想起裴述在裴家排行老三,立刻道:“裴三哥向來糊里糊涂,怎能將許給我的貍奴,又轉(zhuǎn)送給蕭大人呢。”
蕭硯一本正經(jīng)地應(yīng)道:“裴大人答應(yīng)宋姑娘,只是口頭允諾,本官可是裹鹽買魚,親自將這祖宗從裴大人府上請來的。若是以娶親為喻,裴大人便是收了本官的聘禮。這貓在本官府上也吃了好些日子的魚,那便是生米煮成了熟飯。宋姑娘這時再來討要,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說得一套一套的,宋然也并不認(rèn)輸:“難道新娘子上錯了花轎,便要將錯就錯了嗎?蕭大人帶了多少聘禮,被吃掉了多少魚,小女原數(shù)退回就是。”
太子聽著二人你來我往地爭論,評價道:“蕭大人這次算是碰到難斷的官司了。”
蕭硯神色無奈,唇角卻含著淡淡笑意:“是啊。”
太子的注意力卻并未從宋然的身上離開,瞇眼問道:“不知宋姑娘可有兄弟姐妹?”
她心口一跳,喉嚨有些緊:“殿下何出此言?”
他盯了她良久,終于放軟眼神,道:“隨口問問。本宮該走了。蕭大人,送本宮吧。”
宋然忙恭敬地退到一邊,直到二人走遠(yuǎn)了,她才松出一口氣來。
蕭硯將太子送到馬車旁,忽然撩衣跪下,道:“微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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