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曉拖著笨重的行李箱，下樓梯緩慢，沒幾步便被王威追上，二人在樓道里推推搡搡。

        年久的樓梯陡峭危險，趙天曉掂量著自己的力氣不打算還手，只是把著拉桿，但王威鐵了心要留住趙天曉，他不松手，趙天曉也不松手，兩個成年人一路你拉我扯，撕撕巴巴，好像打架的前奏，隨時能打起來又沒真正地打起來。

        走下樓梯，趙天曉多少顧忌自己的顏面，光天化日和一個男的在大馬路上拉拉扯扯糾纏不清，怎么也不好看，力氣便有些松弛，這倒被王威逮到機會，王威用自己壯實的身體堵在趙天曉的面前，堵住他所有的去路，堵到靠近王威停靠在公寓樓底下的車旁。

        王威順勢把趙天曉連人帶行李箱一起塞進車里，關上車門后，后座車窗立馬智能反鎖。

        王威上了主駕駛位，啟動車子，他生怕人跑了似的，系好安全帶后起腳將油門踩到底。

        車子嗖地一下飛出五十多米。

        趙天曉的半張好臉撞上前座后背，他這才看到，前座副駕駛位上早早坐著一個人。

        熟悉的鴨舌帽，熟悉的完美下頜線。

        朱樂銘。

        一見到這位大明星準沒好事，趙天曉心有預感自己又要被推出去祭天了，就是不知道這次是怎么個祭法。

        果不其然，在車上沒呆幾分鐘，王威按捺不住道：“你把樂銘這事兒扛下來。”

        “我怎么扛？”趙天曉雙手抱著自己的行李箱，窩在車后座，生著悶氣。好家伙，這是把他當成專業頂鍋的了。

        “事情是你捅出來的，你就要負責收拾好�！蓖跬�打壓道。

        “趙哥，你就幫我這一次，我今后肯定好好謝謝你�！兵喩嗝鞭D了過來，黑黢黢的大眼睛目光灼灼。

        趙天曉愁容滿面，他感到這話非常耳熟，好像之前坑他去派對的也是同樣的話術。

        朱樂銘和一位女粉絲不清不楚的事，趙天曉從前有所耳聞。這事曾在網上鬧過一陣，當時各大論壇貼吧里都有爆料，是朱樂銘的經濟公司出錢壓下來的，水花不大，沒上去熱搜。

        然而這次事態比以往更嚴重，趙天曉聽王威的意思，這次是有人想把朱樂銘往死里整，不把他拉下流量巨星的位子不罷休。

        其實這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

        那個女粉絲算是朱樂銘的前女友，二人在朱樂銘出道前就相識，成名后朱樂銘為追求更高的人氣和事業，選擇與女友分手，女友傷心欲絕患上雙相情感障礙正在海外治療。女友的閨蜜看不下去，她為替朋友發聲，把女方藏在電腦上的，記錄下他們談戀愛時的激情約會私密視頻做成長達四分五十六秒的vlog發到了朱樂銘的粉絲群里的，以此譴責明星渣男始亂終棄。

        然而朱樂銘的粉絲大部分是耽改劇粉，他們看到視頻后焦點并不在“哥哥是渣男”這件事上，而是在“哥哥人設崩了”。

        一個耽改演員跟粉絲上床也就算了，居然還是跟女粉絲！那么清純一小受他怎么能喜歡女的！他應該被人日，怎么能日別人，絕對不能忍！

        ……諸如此類的評論鋪天蓋地。

        好在當時只是小圈子脫粉，買幾個熱搜代言壓一壓這事兒也就了了，并沒有撼動朱樂銘的粉絲根基。

        然而這次不一樣，這次背后有推手，通告漫天飛，爆料標題一個比一個邪乎，從前女友變成現粉絲，從開房到搞大肚子最后被逼墮？胎抑/郁/自/殺的千奇百怪的說法變著花樣層出不窮。

        形勢幾乎一邊倒，全部是要塌房的節奏，平時的公關套路已經不頂用了。

        朱樂銘所屬的娛樂公司近十年來也就出了朱樂銘這一個現象級巨星，全公司上下指著朱樂銘吃飯，公司不可能輕易放棄他。

        說實話，趙天曉也要指著朱樂銘吃飯。朱樂銘要是完了，他這身材條件還能給誰當替身。

        “公司是這樣打算的，那個視頻沒有正臉，頂多露出個側臉，不過距離遠看不清，再加上原視頻已經被我們第一時間刪除了，網上后續上傳的都被盤出包漿了，分辨率不高，只能模糊確認大致的身形輪廓，所以公司決定，讓你把那個視頻認下來�！�

        ？？？

        趙天曉驚訝地嘴巴微張，居然還有這操作？

        “不是，我……”

        我看起來這么冤種嗎？趙天曉心里大罵，正要義正言辭地懟回去。

        正在開車的王威腳踩剎車，停在了紅燈前：“一口價，一百萬�！�

        “……”

        好吧，他確實很冤種。

        “我認，行。但是對方能認嗎？那粉絲能改口嗎？”趙天曉仍在做最后的掙扎。

        朱樂銘的鴨舌帽低垂：“那粉絲和我都是認識的，已經把話說開了，錢今天早上就匯過去了。她同意的�！�

        轉向燈的嘀嗒聲，車內沉寂的氣氛略顯焦灼。

        王威從后視鏡幾次觀察到趙天曉的神色，似乎還有猶豫和動搖，像趙天曉這樣把一切寫在臉上的人很好看透，同樣的也并不適合娛樂圈。

        王威謝頂的禿頭泛著油光，他用干燥的煙嗓輕咳一聲：“說句不好聽的，小趙，你過了今年30了吧，出道九年多，你在這圈子里激起一丁點水花沒有？沒有吧。難道你就想一直在圈子里不聲不響的這么混著？你差不多也該是時候考慮考慮，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了……我不是打擊你，但是咱們得認清現實，你看你要臉蛋沒臉蛋，要學歷沒學歷，更別提圈子人脈背景了……以你的條件，在娛樂圈別說混九年，就是十九年也夠嗆能闖出什么名堂來……是，我是你的經紀人，之前因為手里藝人多，顧不上你，沒有好好包裝你，但老話說的好，是金子它在哪都會發光，你沒發光，就說明你就不是這塊料。你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和能力，我就想強捧你也沒用啊，還浪費資源。我建議你最好趁早，趁你還年輕，身強力壯的，換個營生。別在娛樂圈浪費時間。你說呢……”

        “這一百萬，你拿去，回老家做個小生意，足夠用。”

        “公司方面，我已經替你說通了，和你解約之后，你不用付違約金�！�

        等等，就認個視頻，怎么就涉及到解約了？

        趙天曉眨巴眨巴眼睛，愣了足有三十多秒，才反應過味來。他們不止要他背鍋，還要卸磨殺驢把這事拍死按實，頂鍋+永久封口。只要趙天曉認下這個視頻，他這輩子都要頂著這個污點，而且公司也好、經紀人也好、朱樂銘也好，他們都不會再讓他有機會翻身，他也翻不了身，他們甚至都不會允許他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之中。

        他熬了九才熬成現在這樣，半只腳才剛剛沾到娛樂圈的金門邊，就要收拾收拾滾蛋了……

        難不成他這輩子的歸處真就只有始祖給他安排的那張兩米乘兩米九的席夢思雙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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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絲熱評：有一說一，視頻上的人明顯不是我哥好嘛，就我哥這身材能戰三小時！視頻里那男的背影那么痿，撐死三分鐘�！�

        【粉絲熱評：終于澄清了！黑子們等著律師函吧！】

        【粉絲熱評：造謠一張嘴，澄清跑斷腿�！�

        【粉絲熱評：哥哥小白兔的臉蛋，大灰狼的身材，我悟了，天生愛豆��！這么好，背著我們偷偷健身，斯哈斯哈斯哈！】

        【粉絲熱評：小聲bb一句，就是我哥真的做了那事，就沖哥哥這身材，姐妹們這是放福利啊！血賺�！�

        【粉絲熱評：感謝趙姓藝人，讓我家哥哥以身材出圈，讓世人得見我家哥哥天姿偉岸。】

        【粉絲熱評：難怪30了還沒火，人品不行，身材管理更不行�！�

        【粉絲熱評：垃圾，糊咖！牽連我家哥哥！心疼哥哥。】

        【粉絲熱評：這套路味好沖！該不會全是那個趙姓狗自導自演的吧！】

        【粉絲熱評回復：�。�！一語驚醒夢中�。〔錈岫�，反轉，澄清，下一步是不是正主要露臉出來道歉了！】

        【粉絲熱評回復：沒錯了，在這事兒爆出來之前，有誰知道那糊咖干了什么，有什么作品！根本沒關注過好嗎，營銷味太沖！應該想靠這個博眼球出位！黑紅也是紅！】

        【粉絲熱評回復：姐妹們不能讓垃圾踩著哥哥的肩膀黑紅啊！】

        【粉絲熱評：艸粉一生黑，滾出娛樂圈！】

        【粉絲熱評：艸粉一生黑，滾出娛樂圈！】

        【粉絲熱評：艸粉一生黑，滾出娛樂圈！】

        趙天曉連打了五六個噴嚏。天氣轉陰，風雨來襲，他緊了緊風衣，一只手插著兜，摸了摸靜靜躺在兜里的一百萬金額的支票，行李靠在他的腿邊，行人們從他的身邊匆匆經過低著頭避雨，時代廣場上川流的車燈如星光在身側流淌而過，交通信號燈與霓虹燈光的斑斕融化在柏油馬路面上，如同一幅被雨水打濕的油畫。

        在小雨未澆透全身之前，他終于攔到了一輛黃色的復古的士。

        “去哪？”

        “師傅，到海洋之心康復療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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