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 > 青衫記 > 第6章 新出路

第6章 新出路


三更時刻,夜市已到落幕,商販和游人們陸陸續續地出城,生豬開始浩浩蕩蕩進城。一萬余頭生豬,由五十余人拿著長棍驅趕,長棍頂頭都嵌著鐵球,敲在青磚面上能發出清脆聲響,豬要是靠左了,就在左邊敲打,它為躲避危險,自然靠右,同理,要是靠右了,就敲右邊地磚,以此來規范行進路線。

        這些養豬戶們從沒見過竹立牌隔出的路,以往豬人混行,現在豬行豬路,人行人路,互不攪擾,手里那根長棍也自然閑下來了。

        敢情昨兒朱掌柜送去街道司的清掃金終于管用了?這群豬倌們不禁亂想:昨晚街道司回去的兩人又散布出新消息,街道司來了個新管勾,還是女的。萬沒想到,今個兒就能被他們見到。

        新管勾雖是個女子,皮膚卻有股山里人的糙黑,衣衫也是粗布制成,如果不是立在馬上奔走于街,一直照應著豬群、行人和青衫子,幾乎與他們這些貧苦老百姓的女兒無異。

        但她雙目有神堅毅,舉手投足果斷強勢,一路都繃著張臉,似乎老大不痛快。于是,豬倌們又記起她佩刀的說法,也不敢輕易去搭訕。

        從南熏門到殺豬巷,一路交通雖偶有阻滯,但較之前間直天壤之別。那群平日做慣了爺的青衫子,這會兒勉強站出了人形,不過哈欠連連,還不如個田里的稻草人精神。有時他們還會突然做鬼臉,或者尖叫幾聲,故意嚇唬豬群取樂。李元惜路過時,又翻起了白眼,管面前經過的是什么人,都要訓幾句:

        “眼瞎啊,往里走!”

        “耳聾了,不是叫你?”

        “腿殘了,走不動道是吧?”

        一來一往,兩圈巡視,南熏門至殺豬巷秩序還算看得下去。

        可她剛回到城門下高處的看街亭,一個青衫就跑來報告:“侯爺,堵了!堵了!一隊往北邊去的牛車,和一隊要往南去的騾車堵住了!”

        侯爺坐著高椅,輕快地把問題甩給了李元惜:“我腰疼地厲害,喘氣兒都吃力,和我說什么用?咱管勾大人不是在嗎?”

        “走。”

        李元惜再次翻身上馬。

        這牛車共五輛,車上拉的全是雕花石,要在四更前送抵正在改建的高麗使館,耽誤不得。騾車倒是空的,不過必須要在四更前去城外拉回新鮮食材,分與各飯館酒樓。兩邊人馬都著急上火,都想讓對方原路返回到岔口,好給自己讓路。

        問題是,堵車已不是他們兩家的問題,人流和車輛越積越多,后面催促前面的,前面的又相互指責對罵,互不相讓。李元惜的馬匹不到近前也堵了,她把馬丟給青衫子,步行著,一家家地去說服游鋪,希望他們暫時從街面撤下,避到十幾步開外的店鋪那邊,讓出空間以加寬主路。

        生豬進城時臭氣熏天,人們都避之不及,很少有人停下來買賣,按理說,退讓再自然不過,但說服商販暫時讓路卻不輕松。這游鋪就是他們的陣地,一旦退出,難免就再回不去了。

        李元惜被他們吵得好不心煩,叫來青衫子強搬,商販們著急,撒潑打滾,當街叫罵起來,還把一人手臂上抓出兩道血印子。

        隔壁豬群受驚,豬倌盡力安撫著。

        李元惜見強搬不成,心下窩火。

        “干娘賊的!”

        游鋪不讓路,只好豬讓。

        她找來豬倌,問他們如果從中間攔斷豬群,豬群會不會惹出亂子。

        “短時間內不會。”豬倌回答,“只是,周圍吵鬧,可能讓豬群受驚,引發混亂,搞不好還會有傷亡,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糟心事,大人要盡快。”

        “去,”她抓住個青衫子,叫他去通知南熏門停止放豬,見那人懶懶散散,不由更是心急:“沒吃飯還是咋得?跑起來!”

        她又差幾個青衫一起將擁堵處的竹立牌從中間攔斷隔離,空出一段路面,暫時形成丁字形的小岔路。

        鑒于牛車負重,便讓騾車先去岔口內等候,牛車先行。李元惜前前后后地指揮交通,人流、車流漸漸得以疏散,待兩路車馬都走盡了,秩序恢復,再將竹立牌歸于原位。

        南熏門得到訊息,再次開閘放豬。

        五更時分,生豬好不容易全部趕入殺豬巷,李元惜覺得,自己爬出死人堆時也沒這么累。

        東京的早市已拉開序幕,車水馬龍,漸入繁忙。

        時間有限,青衫子們務必立即行動。

        此時豬道上已是各種牲畜穢物,再加上原先淤積的,更是難清除。要先拿鐵鍬鏟盡,再用水沖刷清掃,看似簡單的勞作,做起來卻分外煩人。有的青衫揮掃幾下,干脆罷工。到天亮時,整整十三里路,不過掃出了一車穢物而已。

        二百多名青衫,有的已經提前回了;有的去了附近的溫柔鄉;有的橫七豎八倒在人家屋檐下、鼾聲大作;有的勉強撐著身子,眼神空洞地等著打道回府的命令;精神再大一點的,就是在抱怨。

        而地面,并沒有潔凈幾分。

        天亮后,守兵們撤了竹立牌,回去復命,他們眼里的青衫子們,不過是群裝樣子的爛泥巴而已,都懶得去嘲笑。

        “動靜挺大,也不知道在糊弄誰!”

        “哼,新官上任,不過如此。”

        城門領找到李元惜,他對掃街成果也不滿意:“大人,這這……我們好不容易請到街道司,你要的東西我也給你備齊了,全心全力地配合你,你不能就這樣交代啊!”

        回街道司的路上,十車青衫子就像十車死尸,侯明遠不知廉恥地來為這群飯桶開脫:“大人,飯要一口一口地吃,兄弟們已經盡力了……”

        燥你娘!

        李元惜臉都沒轉過來,兩腳蹬著馬鐙子,抖了韁繩,人就遠遠地出去了。

        騾車里,侯明遠捻著鼠須,一陣盤算。

        “一個山野女子,還妄想著爬到百十號爺們脖子上撒尿!”

        論起這種話題,青衫們便精神奕奕:“侯爺,你說,咱們真能制服她嗎?”

        “制得了,皆大歡喜,制不了就趕她走人,咱們歡喜。”

        “可是她,脾氣好像還真不小,萬一死心眼地跟咱們杠上了……”

        “杠?”侯明遠哂笑:“她是來做官,又不是來打仗。街道司管勾,芝麻大的點官,人微言輕,干得多,擔責多,俸祿又少,有人愿意做,還用得著空置半年嘛。她跟咱們杠什么?稍微打點,去個有油水的公家作坊不好么?”

        侯明遠認定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青衫子是營盤,管勾是兵,不聽話的管勾又不是沒交道過,街道司還不是一年年的,是他的天下!

        李元惜回到街道司時,小左正守在大門前苦苦等她,等到了,看到一張臭臉,就明白南熏門掃街并不愉快。

        “你打算怎么辦?”小左問,又捂住鼻子:“咦,你臭死了!”

        “想不想去洗澡?”

        李元惜收拾了兩件干凈的換洗衣物,和小左一起去香水行沐浴。

        地圖冊子中舉出一條以公共浴室多而聞名的“浴堂巷”,只是距離街道司有些遠,兩人自然地取消了這念頭,改去附近的浴堂。

        浴堂門前掛壺作為標記,一般分前后兩間。前面設有茶室供人飲茶休息,后面才是沐浴浴堂。

        小左就跟沒見過浴堂似的,一會兒摸摸臉盆大的銅鏡,一會兒摸摸光滑的石臺,浴堂的儲物柜上繪著大幅的彩色風景畫,長條座椅上鑲著包了棉的牛皮,屏風鏤空雕刻,燈燭籠在云母石后,光彩熠熠,份外漂亮。

        這樣的浴堂,每人僅需十文錢,小左喜不自禁,“這下好了,咱們以后一天來洗一次,京城女子用什么香料,咱也用什么,不信咱白凈不起來。”

        又聽說還有搓背的媽子,搓一次也是十文錢,還能免費用浴堂自制的肥皂團,她又眼巴巴地求著李元惜。

        李元惜心煩意亂,舀起瓢水,從頭澆下,好像洗走了一身疲憊。

        “這算什么事?能用錢解決的事,別來叨擾我。”

        于是小左趕緊叫了兩個媽子,乖乖地往李元惜的長椅前趴下,邊享受搓背,邊問:“怎么,侯明遠的事,用錢解決不了嗎?”

        “解決得了,只是蛋賊們胃口太大,賣了咱兩也不夠他們塞牙縫。”李元惜想到那群青衫子東倒西歪的模樣,就氣得胸口難受:“小左,我有個大膽的想法,成,三年夠咱們干番事業,敗,半年后咱卷鋪蓋走人。”

        賭注這么大,小左不禁發愁:“類似的話我聽你講過不少,最近一次,你的腦袋就在鍘刀下擱著,脖子上的碎頭發都給你捋起去了。”

        說著,小左扭過頭去,面色紅潤的媽子此刻臉色慘白,手里捏著絲瓜瓤愣是不敢搓上去。

        這不擺明了躺著的這位女爺,是死刑犯嗎?大宋律例以寬仁為主,凡死刑者,罪大惡極,絕難寬恕。

        “我兩說笑呢。”小左趕忙解釋:“你看我姐姐,像壞人嗎?”

        怎的不像?別的女子,背部都一水的光溜,李元惜的背,居然還有條砍到肩頭的刀疤和捅進腰的箭疤。

        “得嘞,再加十文,你搓不搓吧?”

        有錢能使鬼推磨,媽子雖然心里疑懼,但搓起背來還是很帶勁,李元惜瞇著眼,身體的舒適讓心里也跟著愉悅起來,那想法在她身體里膨脹著,幾難控制。

        “你要干什么?”小左問她。

        “改頭換面。”

        “是浪子回頭。”媽子小聲嘀咕。小左不理她,問李元惜:

        “什么意思?”

        “除舊迎新。”

        “是金盆洗手。”媽子再次糾正,小左嘆聲氣:“您要是再多講一個字,我就從你兜里取回一文錢,如何?”

        媽子很識趣地緘口沉默,李元惜也不說話了,只是盯著地面,腦袋里不知盤算什么。

        “什么改頭換面,除舊迎新,你就不能多講幾個字……”小左斟酌著,突然跳起來,指著李元惜大叫:“你可想好了,二百多個痞子的飯碗砸了,比二百多頭瘋狗還嚇人呢,他們能不把你生吞了?”

        “吞唄,有本事他們連骨頭都不吐。”李元惜愁的,倒不是除舊,而是迎新。什么樣的“新”適合當下的街道司?又要去哪里迎“新”,怎么迎,都是未知。只是,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出路。

        媽子搓完身,兩人便去沖洗。

        幾個波斯女人把自己泡地紅紅的,然后再拿剃刀剃腿毛。

        小左還是第一次見外國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幾眼,那些女人又向她推銷什么胭脂,她湊上去看了看,覺得顏色太重便作罷了,但是她們的香料倒有很多,說起的很多聽都沒聽過的花卉,做出的香水聞一聞,沁透心脾。

        “真好啊,比咱們延州好玩多了。”小左感嘆,突然將手搭到李元惜肩上,用力摟了摟:“好,我支持你,我們這就迎難而上,舍生忘死!”

        主仆兩個換了潔凈衣物,整理利落后,離開香水行,改道去賃馬店。

        東京馬貴,一般人家并不養馬,但馬匹需求極大,賃馬店便應運而生,遍布京城各處。其中數周通達賃馬行最鼎盛,十家中七家用的便是他家的招牌。

        李元惜賃的馬,便是出自他家。

        起初小左以為李元惜是要還馬,不然,她去了別人家的店里,也不問馬,只翻賃馬店配售的地圖,翻完了,找不到想要的,心情卻愉悅了些。

        這不合道理的行為,叫小左很是費解。

        “姐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找人!”

        “在地圖里找人?”小左納悶,地圖,不是拿來找路的嗎!

        李元惜最中意的地圖,是從八通街外周通達賃馬店隨手買的《東京地圖全版》,這一套地圖共有十幾個版本,有的是專為游客而設,有的是為書生準備,有的為香客而繪,有的為商賈標識。

        就比如為游客準備的地圖中,便詳細記載著東京城內外各處游玩景點,有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對外開放的皇家林苑金明池和瓊林苑;部分皇城宮殿等;北婆臺寺、地踴佛寺等遍布城內各處的寺廟宮觀;達官顯貴的私家園林;好客俠士的亭臺樓榭、塔樓橋梁等。冊子中詳細記載著住宿的客邸驛站、吃喝的酒樓飯館、出行的賃馬驢騾店、典當借兌銀錢的典鋪解質行等位置、名號、價位、風評等,最后還給出了不同需求的游玩路線。可謂一冊在手,了然于胸。

        李元惜購買的那版,價格也不過二十文,剛抵得過印刷費用,可知作圖人并非為謀利。

        “你想找他?”小左手指戳著作圖者的姓名:“這還不好說?我們直接去找印刷的書坊,詢問這個人物就行,何必專門再去賃馬店?大同記印刷坊,好像不遠。”

        李元惜這么做,自有道理。作畫人姓周名頡,且只有周通達賃馬行出售這種地圖,不難猜測,周頡和周通達賃馬行必有淵源,必定熟悉,說不準就是它本族之人,問到的,一定比書坊多。

        果然,去了一問,店家便喜笑顏開:“這位姑娘,想尋周頡的人不少,多是來找他做私家向導的。你猜想也的確不錯,周頡確實和周通達賃馬行有莫大關系。”

        “那還等什么?”小左最急店家慢吞吞的說話性子,趕緊插嘴道明來意:“你們既然認識,勞煩照應著,我家姐姐想交識這位朋友。”

        店家卻搖頭:“周頡并不缺朋友,也拒做向導,人各有志,姑娘們還是求緣吧。”

        小左撅嘴,雖然能理解,但碰一鼻子灰,總歸不爽。李元惜心里自然也是著急,店家不透露,難不成她要大海撈針?


  (https://www.dzxsw.cc/book/48691776/2989639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