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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南熏門


既要干活,就要吃飽喝足。李元惜遣人去酒樓叫酒和幫工,再去糧油米店、菜店、肉店去叫食材,一起到街道司來安大鍋,起大灶。一時間,切菜的,剁骨頭的,大瓢舀油,大塊切肉,各種香料調味,米飯再往鍋內一蒸,院內飄逸著濃濃飯菜香,衙司恍若又活了一般。

        正堂里也在忙碌。

        李元惜拿雞毛撣子拂去東京城地圖的灰塵后,仔細研究,無奈地圖過分簡略,僅能標識南熏門的位置和幾條重要街道,還不如在賃馬店買的小冊子詳細,便催小左拿來小冊子,將講南熏門的幾頁撕下來拼湊成大圖。

        果不其然,這冊子雖小,五臟俱全,不僅詳略標識著大小街道,連街道上主要建筑也做出注解,街面長寬、路況等也均有解說,她這個外鄉的路癡看了,腦海中也能自然地浮現出街面的大致形象。

        想來這作圖者,對東京城定了如指掌。李元惜忍不住翻到前頁,看了作者姓名,默記于心。

        地圖有了,具體該如何清掃,也需要有經驗的人幫襯。毫無疑問,在場的,侯明遠最有資格。

        南城墻共有四座城門,南熏門位于城墻中心,是正大門,有直門兩重。進城門,有座高出地面三丈余的看街亭,看的,是寬二百步,長十里的南熏門大街。

        侯明遠的手指向左掠過一大片地域,經過曲院街和崇明門大街,過了蔡河和馬軍衙街,在妓院和洞源觀之間、新門瓦子后的一條巷道停下來:“這就是殺豬巷。清掃南熏門,可不是清掃一座城門,一條街道那么簡單,而是從南熏門,到殺豬巷,這么長一段路,足足十三里!”

        “這么遠?”小左皺著眉頭:“西邊的順天門離殺豬巷距離最近,生豬為什么不從順天門進?”

        “公家定的,雞鴨鵝畜生,都得走南熏門進京。你問我,我怎么知道為什么?”侯明遠盯著那十三里路,好像十三路鬼神,愁眉不展:“大人,眼下咱們街道司,總共二百三十四人,一萬頭生豬走過,不同于別的,二十人清理一里路,都得累癱。”

        “既然你不愿意清掃,何故又接朱掌柜的賄銀?”小左故意嗆他,氣得侯明遠臉都發青了。

        然而李元惜沒料到,侯明遠拒接南熏門委托,還有個重要原因——庫房!

        李元惜去庫房清點工具時,眼見的,都是破爛。灑水用的鐵罐子銹跡斑斑,稍微磕碰就爛了大洞;掃帚一把把地都開了花、蛀了蟲……

        最后清點出來能用的,掃帚僅有五十六把,不漏水的桶八只,鐵鍬十二把,獨輪車三架……

        這怎么夠用?

        不夠用也得用!

        “小左,把街道司過往的賬本全部收集封箱,找車夫立刻給都水監送去,另外重新起賬目,頭一筆開支便是購買掃街用具,用具直接送往南熏門。”

        小左領了命,不敢耽擱,馬上去做,李元惜又叫住她:“順道賃五架騾車,一匹快馬,就在巷外等候。”

        侯明遠欲言又止,但李元惜問起,他又不肯明說,李元惜也懶得追問,后又詢問了過往青衫子掃街的方法,其實并無技巧可言,埋頭掃就是了。這樣做的弊端也很明顯,掃帚和行人的鞋底子搶街面,穢物從這邊倒騰到那邊,掃來掃去,倒像是抹均勻了。

        這事在李元惜看來,完全可以避免,并非紙上談兵、空口說大話,而是她確有類似經驗,且運用地相當嫻熟。

        當下,她便讓侯明遠去聚集青衫子,聽候布置。

        為了講述更直白,她特地準備了石板石筆,簡單勾畫自己的設想。

        “我們要做的,有三步,其一,以三比一比例縱向分隔道路,”她在道路間畫出一條虛線,左寬右窄,十分形象:“三比例者為人行通道,約一百五十步,一比例者為豬行通道,約五十步,以此來保證在同一時間,人畜行動皆不會受限;”

        “大人說得輕巧,可拿什么分隔?”

        “竹立牌。”

        侯明遠怔了片刻,不確定地復問了一回:“是守兵們的竹立牌?哎喲,大人,你盡開玩笑,那玩意兒可是軍用的,花錢都買不來,怎么可能給咱們掃豬糞用?”

        嘴上這么說,大概心里也覺得李元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要出糗,竟險些兜不住笑出聲來。

        他打算看李元惜出丑,李元惜也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只想盡可能交代清楚自己的掃街計劃,完成自己作為管勾,對守兵的允諾。

        “其二,保證交通無阻,注意配合豬倌趕豬,在此過程中尤其不要驚擾刺激生豬,以防豬群亂闖亂撞,同時也因為行人道變窄,來往車流容易對向堵塞,我們要及時發現,及時疏通,我會沿街巡視,有情況你們也能去看街亭通報侯明遠。”說著,她回頭看向侯明遠:“侯爺被瘋馬撞傷了腰,動不了力氣,指揮交通應是在行的。對吧?”

        “是是,屬下定當盡心竭力,為大人分憂。”侯明遠面上帶出喜色,他是個好吃懶做之徒,這也是他故意夸張腰傷的原因。

        “那大人布置的最后一項,是清掃街道?”他問。

        這不廢話嘛,豬都走過去了,留下滿街的屎尿,不清掃,二百多青衫子難道是去賞風景的?

        這時,偏院來人告知準備好了飯菜,李元惜便叫眾人移步去偏院,帶上蒲團席地而坐,邊吃邊聊。

        她的想法是,十三里路分十三段,二百三十四名青衫也分為十三組,每組十八人,立責任制,各組負責各段路,不做一盤散沙。

        “哎呀!”侯明遠兩手一拍,激動地像是見了大圣人般。李元惜看到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又要拍馬屁了,連忙給他遞了杯酒。

        “侯爺,你和這幫弟兄混得熟,也清楚他們各自的能耐,下面具體如何分配,全仗你來安排。”

        其實,青衫們并不在意她講了什么,大家像是約定好了要給她難堪,有一桌的說西廂坊的杜小娘子是個風騷小賤人,火紅的小肚兜如何勾人心魄;有一桌的又說蹴鞠隊的輸贏,明明勝券在握的鬼眼子隊,一不留神就輸給了飛羽隊,害他輸了賭錢;又有一桌說,斗雞場里的冠軍昨個兒被只鄉下雞啄掉了冠子,血流了那么多,怕是命也保不住。

        大家聊得熱火朝天,李元惜別說插話,就是聽,也聽不下去了,一時間心亂如麻,只想去房里拿了砍刀鍘腦袋。可旦有一分冷靜,她就得壓住自己的性子,走一步看一步,且看他們如何表現。

        庖廚只有個米商在卸米,李元惜便放下酒碗去幫忙。米的成色并不好,像是陳米,一問,果然是半價銷售的陳米。

        “可是賬目上給的,是新米的價格。”李元惜心里明白,她差去購置糧食的那青衫子從中取利了。

        米商也精明,看透不說透:“大人,尋常百姓買米,和街道司買米,價格是不同的,您給的價高,自然能吃到好米,給的價少,陳米也是可以將就的。”

        李元惜抓了滿滿一把米緊緊握著,米粒咯得她手掌疼,她才松手。

        當夜,街道司傾巢出動,坐騾車趕往南熏門,只留小左侯司值守,以防緊急要務。

        夜色初上,萬家燈火,東京城歌舞升平,又沉浸在日復一日的喧囂熱鬧中。吃飽喝足歇息夠的青衫們,便開始干活了。

        李元惜騎了快馬先走一步,去南熏門大街布置障礙。

        成年生豬體型很是巨大,走累了脾氣也壞,每夜生豬進城,場面都混亂不堪,盡管養豬戶們差來趕豬的都是有經驗的長工,但行人游客的故意嚇唬、街頭巷尾可能響起的隆隆炮竹、突然跑來狂吠的野狗、閃現的火把、趕趁藝人的銅鑼鼙鼓聲響等,都可能使豬群受驚,一指厚的木板一撞就破,人力更不可能抵擋得住。就算沒有這些影響,豬也會四處亂行。

        李元惜記得,就在出延州的路上見過一個養豬的農戶,要把自己養好的十幾頭生豬往城里趕,他的豬都很規矩。協助老農戶的,只有他的糟糠妻和黃毛小兒,這其中的關鍵,便是糟糠妻和小兒手里舉著的木籬笆。木籬笆上裹著一層薄的黑布,擋在頭豬左右眼兩側,頭豬誤以為是墻,便只能走在“墻”中間,后面的豬都會順從地跟著它走。

        當然,東京城外的養豬們定也會這樣的伎倆,但李元惜認為不夠,養豬戶設障礙,是為了生豬規矩地走路,而她設置障礙,則是為了保障在生豬進城和街道司清理穢物的時辰里,不至于阻礙正常交通。

        這障礙說好尋,倒好尋,說不好尋,還真難尋——眼下論啥啥缺的街道司,根本無力布置這樣長的障礙,只能借。而李元惜要借的,是守城兵將們必備兵器——竹立牌。

        竹立牌以寬五分、長五尺的厚竹條制成,竹條之間以生牛皮條捆扎,分外結實,戰時立在城頭,以為巡視的士兵提供防護,且一般為防突變,城墻的軍械暗室里常備著數百頂竹立牌。

        白日所見的那守兵此時睡地正酣,守在城門口的另外幾個也是哈欠連連。一座人口逾百萬的繁華大城,特別是邊境四周被虎狼覬覦的一國之京城,守衛竟如此松懈,真叫李元惜震驚和擔憂。

        她走過去后,也不客套,直接朝守城兵踹了腳,驚地那兵跳起來,揉揉睡眼,擦擦口水,定睛一看,眉頭便舒展開來:“李大人,你真來了!”

        “你知道,如果你在延州城門下睡覺,會發生什么事?”李元惜問。

        那兵略是一怔:“大、大人,你發現西夏奸細了?”

        “會被斬!”

        與平日說話不同,這三個字里,壓著一股蕭殺的氣息。那守城兵不知李元惜是什么底細,又怎么知道延州的事情,只是聽了她說的這三個字,果真覺得后脖頸涼颼颼的,好像刀鋒已置在他皮肉上了。

        “太……太夸張了吧?”

        李元惜打斷他:“帶我去找城門領。”

        不到半時辰,李元惜便回到街面,青衫子們正好坐著騾車趕來。

        向守城兵借竹立牌,侯明遠以為是萬不可能成功的,誰想,李元惜不僅借到了,還是城門領親自帶人搬運。

        以侯明遠的交識,這城門領是個自負又固執之人,平日里看人都得高傲地斜著眼,但在李元惜面前卻像個忠誠的小跟班似的,一口一個大人,叫得相當勤快,這讓他頗為費解。

        竹立牌是軍用兵器,城門領特地抽派了些城門兵,在街面每三百步布一人,負責監管竹立牌使用事宜,并最后收歸回庫。

        青衫們從他們那里領了竹立牌,車隊便在南熏門大街按計劃分流,沿著生豬進城路線,向大街西側曲院街行進,沿途每段路口都分布一隊青衫,下發一定配額的清掃工具和竹立牌,直至殺豬巷。

        青衫子在街道司懶散多年了,從沒像今天這般,整齊劃一地做過事,因此,李元惜的計劃做得再周密,也最終沒抵得過混亂的局面。

        青衫子們甲喊乙,乙找丙,丙遇到了小相好,乙又去沽了二斤酒。

        和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守著竹立牌、紀律良好的守兵們。

        青衫子們都是群無賴地痞,侯明遠又存心看她出糗,李元惜驅著快馬沿街來來回回跑了幾趟,總算是確認了心中的猜想:這群人,早就成了一群僵尸,只會跟著搖鈴的道士瞎蹦跶,成不了事!

        對他們來說,花名冊點名清理青衫雖然新鮮刺激,但很快就被消化。

        此時,他們能站在大街上,拿著新送來的掃帚、鐵鍬,裝模做樣地預備干活,已經是給她足夠大的面子。

        李元惜望著這群蠹蟲,不由想起往日并肩而行的弟兄們。若有他們在此,不說區區殺豬巷,就是整座京城,談笑橫掃之。

        話說回來,既來之則安之,東京非延州,侯明遠也絕非她的弟兄,條件如此,她若還想做出番成績,叫爹不再低看她,唯有砸毀侯明遠的棋盤,重開自己的風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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