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修改
前文道賈氏攔了白小哥往外禿嚕后宅陰司,又拿話岔開打發孩子們往院子里去頑。她原是好心,怕小哥兒這里漏了口風出去,回頭叫那害人的兇手記恨上,說不得甚時候也給害了。能買通拐子并家下人一條線,又下此狠手,少說大小也得是個在家里能說得上話的,這眼看就是后院主子間奔著你死我活而去,如何肯讓白小哥摻和進去裹亂。
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事情未得水落石出前誰知道誰額頭上缺了“惡人”二字?
偏這白小哥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歲,他又不似小門小戶出來的孩子見識淺薄遇人就捏手捏腳,抬頭大大方方回話:“好叫太太知道,那位姐姐雖未通姓名,實是位可親可敬的巾幗英雄!眼看丈許火苗往房梁上躥,往里沖著救人且不帶皺半下眉毛。”言畢又將前后如何起的火又如何商議救人那遭事兒細細道出,聽得賈氏捂著胸口跟著一并心焦:“快快去人請了老爺,莫叫差人們粗魯唐突了好女孩兒家。”
定有看官到這里奇道,恁得賈氏如此前后反復?實則主母們自有她的道理。
那叫拐了去的姑娘家,若只是個遇事哭哭啼啼等人來救的,是死是活誰有那閑工夫管她。偏就這種能沖自己發狠的女子,往后大多闖得出條通天大道來。莫看如今叫人坑害,行兇的終究未能得手,不趁此時施恩更待何時?再者,無非出面做個人證,又不曾教白小哥兒說謊,也就多加小心萬勿吃用外頭東西,就不信還能叫人闖進家里打殺。
——萬一真出了紕漏,遭難受罪的也不是自家親生兒女,哪還有甚難以權衡。
片刻功夫賈氏就思前想后想了這么多,一打定主意便急急張嘴命心腹外頭傳話。
外間賈二家的得令,垂手退下往二門上去分說,整好那廂林如海亦打發了送信的劉壯士,正背手在院子里來來回回踱步。
這劉壯士主家姓蘇,乃是林如海同年同榜的傳臚。都云江南文采風流,前面老圣人最后幾年就喜歡南邊的俊俏少年,一連幾個點得同一模子里倒出來似的,后面一股腦全叫當今撇進翰林院修書修史去了。
且說這蘇大人,家中數代書香,底子頗為殷實,入翰林從校書做到編修做足十幾年,現如今總算摸對門路入了新圣人之眼。月前調為中書舍人并禮部行走,品級不高位置著實要緊,若無臂膀支撐唯恐難以為繼,遂想起當初既是同榜又是同年外放到維揚專務的探花郎來。
說起我輩讀書人間的交情,向來不問老少先后,只論何榜何年哪位座師(注)。便是八、九十歲,考了一輩子才過得童生試,莫看頭發都白了,見個九品芝麻官也只能低頭拱手自稱“學生”;或不是有些天生聰穎的,十八九歲考到殿試,出門人都得恭恭敬敬喊聲“先生”。正如姑娘家嫁出去與人做正頭娘子,頭一回認臉家下人都得喚“新娘”,再往后就改口“奶奶”、“太太”;若是做妾,做到老死仍是“新娘”、“姨娘”,再不得更改。
同榜同年,若是座師又拜得同一位,便是天生的同盟。
蘇舍人與林如海雖不是同一位座師,卻同出姑蘇,又與旁人交情不一般。他那老座師早已榮歸鄉里,去歲竟駕鶴西去,闔家閉門守孝不問世事,沒奈何只得厚著面皮親自經營。彼此間早先已有幾番書信來往,大多是些不痛不癢之事,此番才見真章。
那密信中道是當今欲平國庫虧空,這幾日正反復比劃思量該拿誰開刀,不必說定是織造鹽運二選其一。蘇舍人書信中倒沒說那么露骨,然話里話外帶出的意思不離“破財免災”四字。林如海就坐在巡鹽御史位置上,鹽事勾當里的葫蘆賬且看得一清二楚。要說他這御史做得有多清白,怕也不見得,即便為著安撫眾鹽商,少不得也需略潤潤手。乍看這是要壞事兒的模樣,殊不知恰恰暗合心下之意。
大凡調至維揚做這巡鹽御史,多半都得是圣人心腹。偏偏林如海竟不是,這皇令里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自家肚子里自然曉得。這才調任維揚半歲而已,外頭就有無數手腳拼命往府里鉆,可見其中水深莫測,若是措手不及來個欽差有心“整頓”鹽務,必出紕漏。
上頭才不管這些漏子究竟是前頭留下還是現任剛捅出來,少不得誰坐這個位置就著落在誰頭上,事體大小全憑圣意裁度。若想早早離了這火山口,多少須得出點子無關痛癢之小紕漏,再借贖買之意還清國庫借款方可。
總不能傻憨憨只管自家出頭賣乖,一股腦將眾親戚朋友襯在頭里不是人;又不好叫圣人察覺讓下面人摸透了心思。便是想靠著當今做個孤臣,終究也不可太過急切露骨。俗話說得好,上趕子不是買賣,謀官亦是如此,太急切了不穩重,上頭更看不起,多少拿來暫且做把刀罷了,將來必有兔死狗烹之日。
正左右盤算,外面小廝來報說是太太身邊婆子求見,有要事稟報。林如海索性放開心思且將外事放放,著那婆子進書房回話。婆子規矩進了書房,低眉斂眼垂手福了福,慢慢兒將賈氏意思帶到,林大人何等聰明,一聽便知太太話里有話,明著是為那被拐的女子做主,暗里無非與自家牟利。這合則兩利的事兒倒也可行,各得其多總比損人利己強上許多。
“知道了,你且回去通報,待我這邊看過公務才好商議私事。”隨意打發婆子出去,林御史復將蘇舍人送來的密信看了又看,掀開熏籠填進去,不多時化作一片飛灰。再翻檢翻檢年里各家鹽商請客吃酒孝敬的帖子,尋得最大兩家對頭置于案頭,余者命瘦金錄個單子交予下面幕僚先生們代為出席。要叫他每席必至,那真是渾身上下長出八張嘴來且吃不退!
待得午間膳畢,林如海抱了幼子在膝頭,手里拿著塊小米兒山藥糕逗他。那米糕舉在高處引得小哥兒伸手抓撓,賈氏攬著黛玉坐旁邊且看且笑。白小哥自來林府一向跟著主家同吃同用,此時也坐在桌旁抱了米糕來回啃。多少還是個小孩兒,啃得腮幫子上叫粘了一粒,越發憨態可掬。逗了會子兒子,林如海將糕放在哥兒手中任由他往嘴里塞,抬頭笑問賈氏:“午前聽說太太有請,彼時公務纏身不得閑,這會子可與我知曉安排了甚?”
賈氏攬著女兒且用帕子捂嘴笑道:“今兒聽白小哥說那叫拐子拐了的姑娘里有個尤其可親可敬的。我想著,這樣好孩子萬萬不可叫人傳出惡名。那些衙役差人大多粗魯,生怕委屈辱沒了她,還請老爺出言關照一二。”
白小哥放下嘴邊米糕又將原話講過一遍與林如海,后者聽完亦合掌感嘆:“如今多少丈夫也抵不得弱女子有風骨氣節,既如此,少不得扶持一把,此乃功德。”說罷換過便服帶上長隨打馬親往知府衙門去,等黛玉歇晌起來方歸。
林大人一從外頭回來,立時有人將話傳至后院說是老爺帶了兩位姑娘進門兒,一大一小,大者十六七,小者約莫與小哥兒同年。因是女眷,自當交由主母安置,賈氏便喊了賈二家的上前交代一二,放她去小心伺候著將人領進主院兒見見。
黛玉聽說那敢在火場里救人的姑娘來家,好奇不已,牽著弟弟往母親腿旁一歪也不說話,就看著門口等。賈氏有心教她些眉眼高低,故不曾支開,由著女兒撒嬌。不多時門口便有婆子通報賈二家的將人帶到,只見一高一矮兩道人影拐過水晶軟簾,大的那個帶著小的矮身往地上出溜一跪便磕了個頭,滿屋子人反應不及。
賈氏暗暗往女兒腰上摸了把,黛玉心領神會忙起身下來親手扶起二人,自有丫鬟上前搬過繡墩放在身后服侍。都道大家子女眷言行氣度品格兒能比貧家男兒都強,皆因從小教育。便是黛玉,前世因著弟弟夭折之故以致母親纏綿病榻,少了幾分調1教,后頭往外祖母家寄養時不知多吃了多少暗虧。下人故意欺她面嫩也只會直言頂回去,臉上又總帶著郁郁之色,一來二去糊里糊涂就傳出“惡疾”“小性兒”的名聲。
如今幼弟尚在,母親雖說躺的時候比坐的時候多,到底也有心仔細將養調理,好歹能替女兒上心布置些許,如這般指點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黛玉虛扶兩個女孩兒站定抬頭向上看去,大的那位只能看見個下巴見不著臉,只得順勢轉過去看小的。
不看則已,一看嚇得一跳!
那女孩兒穿了身藕荷色極舊的家常襖裙,裙子上破破爛爛補丁落補丁,胳膊肘下頭還露著棉花。饒是如此亦能看出是個美人兒胚子,將來長開了少不得容色過人。尤其眉間那顆粉盈盈的胭脂痣,襯得不仔細看還當是畫上和善的菩薩仙女兒呢。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就是她,偏就陰差陽錯叫帶進了林府。黛玉攥攥帕子,忍了又忍,終究忍住沒露出瓤子來。
這女孩兒,分明就是外祖母家二太太的姐妹,那位薛姨媽家的丫頭香菱!
外祖母家有人說她頗有東府小蓉大奶奶的款兒,內里實則是個呆的。當初姊妹間好頑起了個詩社,不記哪天薛姨媽家的寶姐姐帶她進園子耍來,叫人往紅綾裙上潑了酒,迷迷糊糊借著襲人的裙子青天白日站在地上就把那舊的脫了換過,旁人各個背后笑她憨。
就這個香菱,因見姑娘們起詩社著實羨慕,特特四處求人說想學作詩。問了一圈,也只黛玉在瀟湘館氣悶,真就把她做個弟子細細講解一番,又將詩本子把與她帶回去揣摩,后頭竟是夢中得了兩個好句,活脫脫亦是個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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