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眼淚從指縫間洶涌而出。

        也是在同一刻，一雙修長的手，緊緊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握緊了她。

        趙檸第一次知曉，遲煉這樣冷泉蒼竹般的人，也會流露出這樣熾熱的情緒，這樣滾燙的淚。

        好像滴落在她的心尖上。

        燙得她淚水更盛。

        沒有什么，比與他一起落淚，更能證明她的感同身受。

        她好像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男孩，孤獨的坐在豪華別墅前，看著精心栽培的花花草草，腦海里思念的卻是遠在南酬山腳下，那一方小小的院子。

        他一下子沒了父母。

        也沒有家人朋友。

        每天朝夕相處的，是父母用命救回來的一家陌生人，是他的新爸爸，新媽媽。

        每一次見面，每一次說話，都是一次提醒。

        提醒他，父母是如何意外離世的，一次次揭開傷疤，混著殘缺的血肉，筑成一副冷淡的鋼鐵心腸。

        趙檸自然相信，在漫長的蟄伏里，他已經(jīng)把自己的情緒隱藏的很好了。

        在葉勝廣和李嫣面前，他恭敬喊他們爸媽，努力演出一副家庭和諧的樣子。

        唯有回到這間小屋子里，他才是他，是渾身棱角的遲煉，默默消化對父母的掛念。

        一方蒲團，一縷檀香。

        她總算明白，他為什么在父母離世之后，會自愿繼續(xù)供奉佛像。

        信仰不一定是真的，但那些自我救贖，和濃濃思念，都是千真萬確的。

        再也忍不住，她輕輕地，把頭靠在了遲煉的肩膀上。

        “遲煉，叔叔阿姨一定會很驕傲的，你在陌生的地方，也成長得很好，你沒有被恨意淹沒，你依然善良，他們看到現(xiàn)在的你，一定會很欣慰。”

        她聲音有些悶。

        那因低聲嗚咽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也逐漸趨于平靜。

        他依然是冷靜的。

        “我知道。”

        遲煉緩緩抬起頭，微紅的眼尾，是剛剛短暫失態(tài)的唯一證明。

        屋子已經(jīng)全然黑了下來。

        她甚至看不見他的輪廓。

        “我去開燈。”

        他站起身，卻被她輕輕拉住了。

        在不可見的暗處，她清楚感覺到，自己心里蓬勃生長的野心，一發(fā)不可收拾。

        握著她的手，已經(jīng)松開了。

        但她不知饜足地，再次拉了上去：

        “遲煉，別開燈，我有話對你說，開燈的話，我怕我說不出口。”

        她是趙檸，厚臉皮的趙檸，哪里會有像此刻一樣的害羞和窘迫。

        但臉頰上的火熱，她忽視不了。

        “遲煉，謝謝你告訴我你的故事，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難過的事，但是，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分擔。”

        她聲音哽咽也清晰：

        “我之前說過的話，永遠都作數(shù)，畢業(yè)以后，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些痛苦的回憶，我可以幫你一起消化，以后的路，我們也一起走。我說話算話，這不是玩笑，也不是什么賭約，我是認真的，比任何一次考試都認真！”

        黑暗里，少年身形不可抑制地晃動了幾分。

        “這些故事，你一定沒和別人講過吧？我是第一個，也想當最后一個。”

        她努力握住垂在身側(cè)的那只手。

        即使，根本沒有任何回應。

        “遲煉，我是認真的。”

        她再次重申。

        沒有別的辦法了。

        除了一次次重申自己的真心，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如果此刻燈光大亮，他一定會看見她眼里的堅定。

        “檸檸”他沉聲，字字砸在她心上：“不行。”

        趙檸有霎時間的恍惚。

        她真的很喜歡他喊她“檸檸”，好像有不經(jīng)意的寵溺，讓她心安，知足。

        盡管后面跟著的，是拒絕的話。

        “為什么？”她不知死一般，一定要問個清楚：“我沒有逼你現(xiàn)在就跟我在一起，等畢業(yè)，等上大學，等你想談戀愛了，我都在，這樣不行嗎？”

        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遲煉站在黑暗里，背對著她。

        把她的卑微和窘迫甩在了身后。

        “我大學會去凌大，那是我爸媽任教的地方。”

        “我不想再用葉家的資助了，我會自己供自己讀大學，大二以后，會報考和國外合作的留學項目，之后的碩士也會在國外讀，會很辛苦。”

        “之后我會考教師資質(zhì)，回凌大任教，繼承我爸媽在講臺上的夢想。我和葉家，不會再有任何的糾葛。”

        遲煉淡淡開口。

        這是他之后的人生計劃，很早便規(guī)劃好了的，是經(jīng)過思考，不會更改的。

        趙檸愣住，還在嘗試迎合：

        “呃凌大我可能考不上，但我會盡量留在凌市，我們見面也方便。”

        “你出國也可以，異國戀嘛，不算什么，我也能堅持。”

        “至于當老師我覺得你很適合，我支持你。”

        她眨著眼睛。

        誤以為，這是遲煉給她的考驗。

        漫長的沉默后，她聽見面前人傳來的，一聲清楚的嘆息：

        “檸檸，我不是這個意思。”握在手心里的冰涼指尖，已經(jīng)抽了出去，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寒冷：

        “這是我的人生計劃，不需要你來配合我。你不明白，我身上的擔子太多，我要逃離葉家，我要養(yǎng)我自己，我要完成我爸媽的夢想，所有的一切，我都規(guī)劃好了，我”

        趙檸怔在原地。

        她哪里是不明白。

        她是太明白了，所以才想干脆利落地騙自己。

        說一千道一萬，他的人生規(guī)劃里，沒有她。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書上看來的一句話：

        ［雖然是山川美景近在眼前，我卻只是個匆匆旅者，無法駐足流連。］

        他是遲煉。

        他目標明確，審慎自持，冷漠淡然，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他可以放棄一切多余的感情。

        她，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既然對最終的目的地，沒有任何推動作用，那她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遲煉，你喜歡我嗎？”

        不死心一般，她再次開口發(fā)問。

        其實心里早已經(jīng)有答案了。

        那些相處的細節(jié)，那些被夏雨冬雪掩蓋住的愛意，她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只是，她真的想讓他親口說出來。

        “喜不喜歡你，重要嗎？”

        他的聲線在黑暗里，成了冷冽的冰棱，鋒利又尖銳。

        遲煉艱難開口。

        因為那冰棱，朝向自己的那一頭，也同樣銳利難擋。

        “趙檸，我要走的路太遠，也太長，就不耽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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