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飲中八仙歌》

        申桂將林清帶至二樓的包廂，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如上述所言之美景。

        少年雙手負于身后，透過窗，居高臨下俯視著蕓蕓眾生，嘴角雖在微笑，眼神卻淡漠至極，仿佛在看螻蟻。

        林清見他這副神情，不由得想起方才黛玉臉上無意識透出的悲憫之色，恍惚間，竟覺得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著開門聲過大，驚擾了少年的沉思，于是不慌不忙轉過身來，看向門口的申桂與林清，笑道:“可算來了。”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少年身上，仿佛天人: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偏這少年還十分應景的穿著一襲月白兒衣衫，袖口與領口的刺繡繁復精巧，圖樣卻大氣沉穩，舉手投足間，更是自成一派清逸貴氣，讓人見之忘俗……

        瞧著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卻有著上位者獨有的養尊處優、居高臨下的氣勢。

        林清直覺這人身份不簡單。

        申桂作為中間人，自是承擔起了介紹彼此的任務。

        他先是指著林清對那少年道:“這位，就是我原先同你講的，林大人家的如清小兄弟。”

        少年頜首并敬之以一笑。

        申桂剛要同林清介紹起那少年的身份，卻被少年抬手打斷。

        “我姓夏，單名一個''玨''字，你叫我水溶即可。”

        少年依舊笑的如沐春風，林清卻早已被“水溶”二字驚的三魂沒了七魄。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南柯國，國姓就是“夏”吧？？

        那這人還說他叫“水溶”？！

        我的天！

        這廝該不會就是北靜王吧？

        不過北靜王，不是異姓王嘛！

        申桂在一旁見林清一臉懵逼，偷偷用手肘狠狠杵了他后腰一下，林清這才回過神來。

        但顯然腦子沒快過嘴，直接脫口而出道:“你就是北靜王？”

        申桂顯然沒料到林清猜出了水溶的身份，當然更沒想到他會這么無禮，于是一邊大聲咳嗽提醒他，一邊又偷偷用手杵他。

        只是動作太過笨拙，表情又過于夸張，整體顯得非常滑稽。

        也就他一人覺得自己做的夠隱秘。

        林清其實話一出口也后悔了，不管人是不是異姓王，但“王爺”身份是跑不了的，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自己這可屬于“大不敬”吶！

        此刻林清心里也慌的一批。

        但水溶只是微微笑著，似乎并不在意林清的“冒犯”，反而很好脾氣的點了點頭，“沒錯，只是如清兄認得本王？”

        “嘿嘿。”林清干笑幾聲，腦子卻在飛速轉動，心一橫，干脆把林如海拉出來當“擋箭牌”，“只是聽家兄提起過，北靜王爺玉樹臨風，溫爾不凡，故才有此言。”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道理，他還是懂得。

        果然，一旁的申桂聞得此言，忙松了口氣，水溶也只是看著林清，但笑不語，深不可測……

        隨后申桂出來調節了幾下氣氛，幾人身份雖天差地別，可到底都是十幾歲的少年，縱使心里有事，也不禁為這氣氛所感染，漸漸的，都放開不少，不似原先那般“尊卑有別”。

        林清在這和樂樓待到晚間才得以脫身。

        趁著離家還有一段路，林清便借這段空閑，細細思量了一番那少年水溶一事。

        想起原先林如海說的“三王八公”，林清豁然開朗的同時又十分不可思議。

        這不是“紅樓”世界嗎？怎的這“北靜王”都跟皇帝一個姓兒了？不是說好的同為“異姓王”嗎？

        越想越糊涂，看著天邊的圓月，林清真覺嗶了狗了，他這是來到了個什么樣的世界呦……

        待到了家中，已是巳時。

        林清原本以為林如海已經睡了，故沒從正門過，預備直接去自己院子，誰知那守夜的人卻告知他，老爺在書房等他。

        得！

        又是書房。

        每回一碰到什么頭疼、稀奇古怪的事，準就在書房那地兒談。

        唉！這該死的“多事之秋”呀！

        林清晃晃悠悠來到書房，一進門，便見著林如海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神情十分嚴肅的看著他。

        林清咽了咽口水，這陣勢，不簡單呀，于是略帶些小心的賠笑道:“大哥……”

        林如海也不聽他狡辯，右手直接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厲聲呵斥道:“說！哪去了！”

        林清除了那回“認親”外，還沒見過這般疾言厲色、氣場全開的林如海，掩埋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又涌現了出來。

        雙膝更是不受控制的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林如海面前，而后本能的聲淚俱下，嚎道:“大哥！你容弟弟解釋呀！”

        林如海顯然見不得林清這一副潑皮無賴樣，氣的重重冷哼一聲，而后別過頭，不再看林清這慫了吧唧的狗模樣。

        林清見林如海如此，便知他沒一開始生氣了，于是很識時務的，本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原則，不管大的小的，粗的細的，將下午發生的事，一股腦兒全跟林如海詳詳細細敘述了一遍。

        待得說完，林清已是口干舌燥，膝蓋更是酸痛不已，老實說，這時候他很想來盞茶潤潤喉，如果能到椅子上靠一下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他有賊心沒賊膽，尤其偷偷瞥見林如海那一臉的晦暗不明，更是連想都不敢再想了。

        其實，他還是挺聽林如海話的，也挺能察言觀色、揣摩人心思。

        比方說，他就一直記著，林如海告誡他“不要輕易站隊”的話。如若不是今天下午歷經了“大喜”，一下子放松了警惕，加上那位“朋友”的身份著實出人意料，他是不會那么輕易“上鉤”的。

        林清在下面跪了許久，還是沒聽到林如海叫他起來，不免抬起頭偷瞄。

        這一下子，好死不死的，正好和林如海撞了個滿眼，林清立馬條件反射性般倏的一下低下了頭。

        良久，林清才聽得上頭傳來林如海一聲長長的，盡顯疲態的嘆息，“起來吧。”

        林清見林如海終于允許自己起來了，忙爬上了旁邊離他最近的那張椅子，接著狠錘了幾下自己的膝蓋。

        該死的，腿都麻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倒是我考慮不夠周全，你既進了國子監，我如今又在這個位置，怎會過的安生？”

        說罷，又是長嘆了口氣。

        林清也聽出林如海話里的味兒了，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本身就是如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國子監里不是權貴，就是未來的清貴、顯貴，算是離皇權很近的地方，如果不能舍棄一些東西的話，怎能獨善其身？

        有些時候，你身上有他人之所圖，就算你自己夠清心寡欲，還是會被人盯上、覬覦。

        像下午見著的那少年，一聽他是林如海家的，臉色可不是一般的和悅，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盤。

        不過，說到那位水溶，林清的好奇心不由得又被挑了起來。

        “大哥，那北靜王什么來頭？我瞧著申桂十分敬重他，按說其他''三王''不都是異姓王嗎？怎么就他和皇室一個姓兒？”

        林如海聞言，不語，而后斜著眼兒瞥了他一下，方道:“北靜王爺出身皇族，自是國姓。”

        “可、可……，可其他三王都是異姓王呀。”林清嘀咕道。

        “你怎么總要把北靜王爺同其他三王扯在一塊？”林如海有些不耐，聲音也不禁拔高了些許。

        雖如此，林清還是梗著脖子繼續道:“其他三王分別是南安王、西寧王、東平王，這三個名兒和''北靜''二字多相稱呀，所以……”

        “所以你就理所應當認為北靜王爺也是異姓王了？”

        林清剛準備點頭，卻聞得林如海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林清下意識抬頭望去，林如海卻立馬收了笑臉，隨即又板著臉呵斥道:“小聰明！抖機靈！”

        林清撇了撇嘴，行吧，“小聰明”就“小聰明”，不過您老倒是快給我解釋解釋這來龍去脈呀！

        林如海見林清眼里閃爍著“求知若渴”的光芒，掩飾性的干咳幾聲后，才道:“這第一代北靜王原是高祖皇帝的外甥，因在開國之初立下不朽奇功，兼之父母雙亡，便由高祖皇帝收為養子，并賜國姓''夏''。而后到了上一代北靜王離世，竟沒了后，圣上便將自己最小的堂弟過繼給他家，這便是如今的北靜王爺。”

        林清聽了林如海這一番解釋，當真是茅塞頓開，這里面竟還有這么一段彎彎繞繞？且如此說來，這水溶還真是妥妥的皇室中人？

        那、這……

        怪不得林如海只提“三王八公”！

        確實，誰會吃飽了沒事兒造自家的反？

        可是，這與“紅樓”原本的世界不一樣啊！

        林清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坍塌了……

        林如海見林清又是一臉呆傻的模樣，不禁皺眉喊道:“清兒！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回回都心不在焉的？可是課業壓力太大，不適應？”

        林清聽了林如海的問話，趕緊搖頭。

        笑話，他有系統，知識是源源不斷的，怎么可能壓力大？

        不想林如海繼續揪著這問題不放，于是岔開話題道:“那，大哥，您說這北靜王，還有申小將軍，為何會……”

        “站隊”一事最是敏感，因而只需點到為止，雙方心里明白即可，說的太清楚反倒容易讓人抓住把柄。

        林如海沒有作聲，良久，才道:“你順其自然就行，不要過分親近，也不必刻意疏離。”

        末了，又補充道:“申將軍是個好人。”

        林清聞言，猛的看向林如海。

        這，話里有話啊……

        待要具體詢問，卻被林如海趕了出來，并讓他快些睡覺，明早好趕去學校。

        可方才的話給林清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了，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他需要好好梳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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