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衣甲器械已整備完畢，請將軍隨去祭社。”

        高座上的男人只是輕嗯了聲，仍看著公文。約是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起身。

        “走吧。”

        “是。”

        此地是長安，大漢之都，漢元獰二年。他被封做驃騎將軍，率萬軍騎兵，要他去蕩平河西走廊的匈奴，他明白，自己完全可以是棄子，對河西他們所知甚少，一萬騎兵聽起來是很多，但如果真的打起來，這些或許連塞牙都不夠。就算之前圣上對他有些小恩小惠，但也不過是帝王心術罷了，他明白，當今圣上自然也明白。他今后是一步登天還是一落千丈就在此戰了。

        祭社過后多的是來攀談的。

        “此戰霍將軍出馬必是馬到功成，想來那幫蠻子聽到霍將軍威名已是逃之夭夭了。”

        “霍將軍，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霍將軍還未及冠，便是金印紫綬，位同三公。今后還望霍將軍多加照拂啊。”

        “諸位好意，霍某受之有愧，霍某只是為圣上分憂罷了，當不起啊。”他心里也清楚，這些人多的是想捧殺，想落井下石的，一個個皮笑肉不笑的老狐貍。不知道心里是如何編排他的。自己當今根基尚弱，即使再大的官也沒用，只能盡力應付。明日便要出征河西了。沒必要多造事端。

        即使已至子時，官舍任有一間還未熄燈。只是這樣的光景落在一些人眼中也不過是裝腔作勢不值一提。當然也不是所有人。

        此時官舍外正站一人，只穿一身單薄的襜褕。但身上的那股子英氣怎么也遮掩不去，即使看去像是已過不惑的年紀。

        官舍里的人似乎是察覺到門外有人，便大步走出來，見來人不由躬身行禮

        “不知大將軍深夜造訪，未曾遠迎，望大將軍恕罪。”

        “行了，你小子少給我來這套，小時候在陳府也沒見你這么跟我客套，還是叫舅舅就行，就你叫大將軍叫的膈應的不行。”

        “是，舅舅”

        “這次有幾成把握？”

        “哪敢有多少把握啊，對那些個蠻子現在是所知甚少，河西的地形也還沒完全摸清楚，只能說是盡人事安天命了。”他不由得苦笑。

        “哦？這可不像是驃騎將軍該說的話吧。”

        “舅舅你就別調侃我了，朝中誰不知我這個位置現在就是個燙手山芋，一步錯命就得交代了去。”

        “當年是我把你提拔上來的，我是怎樣都不會讓你死在這種腌臜地的，戰死也比被那些光吃飯不干活的家伙給弄死的好。”

        “謝謝了。”他點了點頭。

        說罷兩人無言，夜已深。

        “長大了啊”

        西北的天，總有風沙打的人生疼。不是黃沙便是山。偶有幾只禿鷲在天上盤旋，似想擇人而噬。

        自隴西出塞后已過十日，明明已經入春，但北邊吹來的風仍舊刺骨，每次晨間，甲胄上總是能見白霜。而此時軍帳中幾位就如何打下河西已是爭論一晚。

        “我們只有一萬的兵力，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西北的地界我們遠沒有那群西北蠻子熟，你要我們突襲河西，癡人說夢，先不說有烏鞘嶺做擋，就算是快步行軍，到時馬匹與我軍士氣都沒了大半，還談何攻下河西。下面毛都沒長齊少給老子裝大爺。要不是仗著大將軍是你舅舅你還能逞個屁威風。”

        這樣子已經是吵出真火了

        “是啊，霍將軍，雖說韓校尉說話直接了些，但霍將軍的想法實在是有些”

        主位上，他神色不變，但怎么也掩飾不了臉上的疲憊，以及那一絲殺氣，“我說了，若想贏，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想要穩扎穩打，那對于比我們了解西北地界多的多的蠻子只會一步步的消磨我們的士氣而后一舉被滅。搏尚有一線生機，若是不搏無異于飲鴆止渴自尋死路。”

        “可是”

        “沒有可是！”他一拍桌子“此事休要再議。”說完徑直離開了大帳

        “你他媽！”那韓校尉眼神似是要殺人，不過給另一位給拉住了

        “胡司馬，你攔我作甚，我今日便要教這小兔崽子怎么做人。”那眼里仿佛有真火要噴出，一身殺氣像是頭兇獸要擇人而噬。

        他出了帳，沒叫護衛跟著，一個人走出營地，此時天還未亮，算算時辰差不多是寅時。再望向天上星辰。

        “嚖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實命不同！嚖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實命不猶。”

        “霍將軍倒是好雅興，還有閑心來此吟詩。”

        他回頭才見是胡司馬，他也假裝沒聽出這話里的嘲諷意味，也懶得去搭他的話。只是他看起來倒是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

        “霍將軍，你就不能再考量一番，即使你非要去突襲河西，那就定要把韓校尉一等說服，軍心不穩一樣也是大忌啊。”

        “兵貴神速！”他未曾猶豫的說到

        “唉，都是這么個性子，”說罷便走了，邊走似乎還在嘴里低估“過剛易折，年少輕狂啊。”

        他難道不知道軍心不穩是大忌嗎，但是沒辦法啊，給他的時間太少了，若是堂堂正正的與那些蠻子打，這些兵力只會給人拿去下菜，除了出奇招，險招，他現在別無他法了啊。并且他無法辜負舅舅對他的期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等到啟明星剛亮，大軍就已集結完畢。他站在大軍前，發眉間已有幾分白霜，更顯得顏面冷峻。

        “今日起，我們要渡黃河，過莊浪河，再翻烏鞘嶺，直擊河西的那群蠻子！那群蠻子奪人妻兒，食人血肉，今日我們是便去替天行道！與我同袍澤，封侯加爵指日可待！讓我們殺的那群蠻子的片甲不留”

        眾軍氣氛高漲。

        雖然韓校尉一等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但是也還是不會在這種事上來鬧是非，鬧得軍心不穩理虧的是他們，只是想來之后少不了會給他穿小鞋。誰說做武將的人就傻，既然能在軍中混個將軍當的的就不會是蠢人，即使是雜號將軍。

        但是接下來路途順利的讓韓校尉等人驚異不已。甚至連他自己都感覺順利的不像話了。

        ”這群蠻子是腦子里灌水了？斥候都沒見一個，讓我們如此順利的進入了邀濮部落牧地。”韓校尉面色有些不好，并不是因為沒有能給他霍將軍穿小鞋的機會。而是這么順利反而太不對勁了，事出必有妖。雖然他看不慣那個年紀輕輕就當上驃騎將軍的草包，但是底下袍澤的性命他不會拿來開玩笑。“多派幾對斥候出去，注意警戒。”韓校尉說完快馬追上前方的霍去病。

        “小兔崽子你覺得我們此行真能這么順利嗎？”韓校尉還是一如既往的嘴上不積德。

        他只是瞥了韓校尉一眼，繼續驅馬向前。這一下可把韓校尉惹毛了，老子這一路上事也沒惹，你這癟三玩意怎么敢甩我的面子？韓校尉已經罵習慣了，也沒察覺到自己其實也打了他的臉，正準備破口大罵的。

        “韓校尉覺得不對勁？”他像是卡著時間一般的，讓韓校尉心里的這口火吐出來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只能是惡狠狠的瞪著他。

        “這一路上一個蠻子都沒見，兔崽子你要是覺得沒問題，你就把這個驃騎將軍送給我當算了，你回家帶娃娃吧。”

        “我送給你，你也要能接得住啊，韓校尉。”

        “牙尖嘴利，黃口小兒少在老子面前逞威風。”

        他只是輕笑了聲：“看來之后會有道硬菜了。”也不管韓校尉的臉色徑直驅馬離去。只留下韓校尉在原地漲著個臉。

        之后的行程依舊是順利的出奇，渡石羊河，直去河西。接下來的幾天就如同做夢一般的，一萬大軍在河西轉戰六日，直搗黃龍。平定五大部族，把河西一地基本是掃蕩完了。當然仍然留有后患。五大部族的人并不少，如果要全殺了，狗急了都會跳墻，到時候只會把自己逼的無路可退，所以也只能是舍服知成而止。敵軍只要表示歸附就會放了，違抗者就殺了。有一次殺雞儆猴也就沒多少人會去負隅頑抗。畢竟小命和所謂的忠心孰輕孰重這些胡人心里都算是拎得清。

        只是本來這次出征到這本應就完了。畢竟也將河西一地收復，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只是當一張密旨送到他手中時，計劃都變了。當今圣上要他再向西北挺進千里，去滅了那群胡人的威風。他知道當今圣上好大喜功，想做那千古一帝。但所作所為也仍能稱得上是一位明君。只是今日說什么要揚吾華夏威，平定匈奴九十州。真當那群蠻子是泥捏的不成？

        他感覺很累，他也想明白了為什么能如此順利，原來這道硬菜是在這時候上。那幫胡人算明白了當今圣上的胃口不可能這么小。河西這塊地對那群蠻子來說就是些小利小惠罷了，只是為了吊起這條大魚。只為了狠狠的搓殺大漢的氣勢，再一舉侵入中原。打的好算盤啊，這么說來他們是被那群蠻子吃定了吧。當今圣上也是在賭，畢竟這一萬的兵并不會讓大漢傷筋動骨。若是一戰功成至少可保大漢安定十年。到時藩鎮也削的差不多了，十年的養精蓄銳只會讓大漢再上升一個層次。甚至把胡人的地完全收下也不是不可能。那他不過就是棋盤上的卒子罷了。

        “傳令下去，向西北繼續挺進。”他只是卒子，他沒有掀翻棋盤的實力，所以他只能按圣上的意思，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不過此令一下，他知道這道密旨，但是他人不知，軍中反對的人不在少數。之所以是密旨想來是朝堂中反對的人也不是少數。他也相信，他的舅舅不會讓他就這么死了。但這時他難道還有什么辦法嗎。硬著頭皮也要去戰。

        “狗娘養的，你腦子被門夾了，還他媽去打，信不信老子把你頭都給擰下來，你們他媽都別攔著，今天要教這個草包怎么做人！“只看見一群人拉著韓校尉，而他們的面前就是他。

        “你找死，別扯上老子和老子的兄弟。”

        他最終還是什么話都沒說，只是站在那，而韓校尉雖然掙脫了束縛，也只是打了他幾拳就仿佛泄氣一樣的自己走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灰塵拍干凈，見都看著他“都看我干什么，都去準備吧。”說完就自顧自的走了。

        “土國城漕，我獨北行。”

        長安城中

        “衛將軍的侄子果然同衛將軍一般也是這般梟雄人物，這才多久，便已收復河西，想來將來將西域盡數做我大漢土也是指日可待啊。”

        “劉兄謬贊了啊，霍將軍還是年輕了些，還當不得如此大任啊。只是幾日前圣上的想法我仍有些憂心，圣上太急了些。此時還遠未到能將西域一口吃下的地步啊。”衛青眉頭緊鎖

        “我也明白啊，圣上應當也不會如此沖動，大概是因為此行過于順利才會有此想法。”

        “希望吧，若是沒意外的話，再有半月有余大概就能回來了。”

        “年輕真好啊。大把的時間建功立業，是吧衛兄。”

        衛青笑道“咱們時間也不少啊，你若是閑著，不如把你麾下的十萬兵借我練練。”

        “白日做夢，衛青你老小子少打我寶貝的主意，自己滾一邊涼快去。”那被稱為劉兄的像是被抓著尾巴的貓，炸了毛。

        “哈哈哈哈哈”

        河西此刻遠沒有長安的這份融洽，軍隊休整完畢便向西北推進了，一路上都默不作聲，士氣沉悶。之前韓校尉的話已經傳開了。對于此行都明白可能是生死未卜的結局，但是仍要他們去送死的那位將軍是怎么想的呢？

        他仍然是策馬走在軍隊的前面，面色如水，看不出喜怒。

        “霍將軍，我覺得你應該對我們此行有個解釋。”胡司馬斟酌片刻還是開口了。

        他只是搖了搖頭，他不能說這是圣上的意思，既然是給他的是密旨，那就說明皇上不想讓多的人知道，至少是現在不想讓人知道，如果此戰兵敗，圣上大可讓他來背這個鍋。若是此戰凱旋，他大可挑明說這是他的意思，好處全占了，所以人人才都想做這皇帝啊。

        他們翻越焉支山，開始了千里奔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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