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重遇
舜華正在泥沙中掏挖,并不在意那人,“不必了,娘娘叫我來種善因,我自然要親力親為,不勞煩公公!
說話間卻有一顆小砂礫猛地扎進甲縫,疼得她輕呼一聲,倚著缸沿來回甩手,忍不住嘶嘶吸氣。
缸中便突然出現一雙蟒紋的大袖,徑直捉住她吃痛的手仔細端詳,戲謔道,“當真不必?”
她愕然抬頭,嚴錚怎么來了?
這剛發芽的種藕倒好像立刻抽出了亭亭的蓮葉,繼而開出一片花海了。
她自知狼狽,臉上干涸的泥沙繃緊了皮膚,恐怕正冒著泥土的腥味,還錯把他當作了公公!
便動也不敢動,“殿下萬安!
“言語上唐突了,認個錯就是,怎么真來受罰了呢?寫字點茶的手,豈能做這些?”
嚴錚也不介意泥沙染污衣袍,抹凈她手上的塘泥,輕輕將砂礫挑出,耐心吹著甲縫處,又牽起她左手一看,見沒有再包裹住,想必是好了,又笑道,“好了舊傷便不怕疼,好好的指甲,何時才能養回來?”
“我是在種善因,并非受罰!彼暼缥抿福咽殖榛貋,卻被他握得愈發緊了。
“噢,這樣……可你的善因……”嚴錚垂眸凝視她,眼角蘊笑,將她冰涼的指尖焐在手心里,“不應該是我嗎?”
“你……”她粉面酡紅,只想罵他浮浪討厭,便只又羞又氣地瞪他。
他竟伸手將指一點淤泥刮在她秀巧的鼻尖上,笑道,“又要罵我是不是?我的小女中丞,今天又有什么新詞,我洗耳恭聽!
見她不語,只將頭越沉越低,嚴錚系起大袖,露出精壯有力的手臂,“原來種藕,是要把自己的頭也埋進去的嗎?”
舜華抬頭便對上他的笑眼,他欺身靠近,鼻尖堪堪要觸上她沾著泥沙的額頭,“你教我,我來幫你!
方才還感慨這么大的瓷缸,何時能種滿,此刻空間竟如此逼仄,只夠他們發髻相接,只能聽到交錯的呼吸聲了。
她連忙偏過臉,專心在泥沙中掏挖,“殿下若真要學,就請先在塘泥里挖個坑,然后把種藕這樣放進去!
嚴錚卻心猿意馬,滿心的壞點子。先是饒有興致地看她那雙比鮮藕還要白嫩的手臂如此忙碌,驀然想要咬一口嘗嘗,是不是也和藕一樣又脆又甜。
又突然握住她的掌心,錯開五指緊緊交握。
她觸到他清矍的指骨,掌間宛如還有一顆小小的心臟,脹鼓鼓地搏動著。
他凝視著眼前撲閃顫動的羽睫,笑出了聲,又問,“然后呢?”
舜華眉頭微顰,仰面看他幽深的瞳眸漾著呼之欲出的笑意,幾乎要將她溺死,真是厚顏無恥!
恨不得痛罵他一頓,出口卻成了撒嬌似的低語,“你笑什么呀?為什么總是笑嘻嘻呢?”
他笑意更濃了,眼底的光點簡直要墜落下來,“怎么,還不許人笑?中丞府,未免管得太多了!
舜華被他的呼吸聲蒸慰著,身上酥麻麻、暖洋洋的,便醉醺醺一般嚅囁道,“我害怕……”
怕什么呢?
怕就此沉溺其中,忘了今生的使命,
怕得到太多,到頭來卻是大夢一場空,
怕傾注所有,卻再一次被欺、被負、被拋落黃泉、身首異處……
嚴錚又捏了一下她的手,語調愉悅得輕輕上揚,“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她盈盈笑了,眼中淚光閃動,驀地叫他心尖一顫,只想撲身接住她搖搖欲墜的淚珠,若能撥開她眼中的浮云陰翳,無論如何,怎么都好,“有我在,任誰也不能欺負你!
她含著一包淚欲語還休,像一汪寒潭似的,清清靜靜地望進嚴錚眸中,深不見底卻繾綣欲出,“怕的就是你欺負我呀!
嚴錚微微嘆了口氣,俯身湊近她耳邊最令人心馳的那片白皙肌膚,咬牙逐字道,“真有欺負你那一天才好!
他的鼻尖蹭過她額角,她顫了顫,那一小片肌膚一下子就被蒸得通紅,“你胡說。”
嚴錚心滿意足,終于要抽手去正經種藕,卻反而被舜華攥住。她緩緩抬眸,坦誠心中所愿,“不要選王氏,好不好?”
嚴錚何嘗不想把王氏的名字從名單上抹去,自從那本《太子妃秘聞錄》橫空出世,他已手握足夠的輿論優勢,好將王氏棄如敝履。給她一個良娣或是孺人的名分,就當宮里多養了一個閑人。
他的眸光愈發歡愉暢然,“我心里早已選定了你,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她咬著唇,仍舊不放心,“可是王氏,不會善罷甘休的……”
“只要我在你這里,你還管她做什么?”嚴錚失笑,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中,又撫上不堪一握的皓腕,心疼道,“怎么這么涼?”
舜華搖搖頭,心里頭不知道是酸是甜。
過去她只當太子是個軟弱可欺的窩囊廢,可如今見了,他是這樣的他啊?杉幢闶沁@樣的他,也依舊突不破王氏的圍剿,可想而知,這一路有多難走。
嚴錚笑而不語,將守在花圃外的園丁叫進來種藕,又叫打了溫水來洗手洗臉。他攤開手掌,挑眉看向舜華,她便也無計可施,只好乖覺地為他搓洗。
“上次送來的禮物,可還中意?”
“殿下費心了。茶花賞心悅目,父親很珍重,擺在花園了!彼謱⒔z帕蘸了水,繼續為嚴錚擦拭衣袖上的泥漬。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眹厘P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說的是那晚的月色。你親口說過什么話,可不許反悔,知道嗎?”
他的心怦怦地跳動,舜華感覺到了,竟也是和自己心口那頭小鹿是一樣的。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一言不發,可是晚風、夕照、落花,都在替她回應。
也不必擔心,后面沒有更溫暖的夏天到來。
“月暫晦,星常明,若你也堅定,我便叫月亮改換軌跡,夜夜伴星長明,你說好不好?”他深情款款,說著無邊無際的渾話,眉眼中都是星輝。
她心里暖融融的,卻被逗笑了,“殿下至多是人君,又怎能替星君掌管天時呢。若真有這神通,便叫日晷退回一個時辰前,我不賭氣去駁王氏,也不必再來這里種藕了!
“你也知道是賭氣了?我若不來救你,你豈不要挖泥巴挖到天黑?母妃那兒早已散了,她老人家不會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記掛,我叫人送你回家!
且聽他朝花圃外喚人,“小嚴來!
她聽了驀然一怔,怎么又是他?
嚴若橝也是嚴姓的皇家血脈,只是數代以前就出嗣旁支,又因高祖觸犯刑律被削去宗籍,到了祖父一輩已淪落到圍場養馬,先帝圍獵時他父親搏命擋下一支流矢,才讓嚴若橝有入宮當差的機會。
就因著那一點聊勝于無的血緣,眾人都稱他小嚴。此時的他還只是東宮侍衛,周身冷峻沉默,只有束發的紅巾顯露一絲顏色,好叫人知道他不是木胎泥身的塑像。
他按劍進來,在嚴錚身側抱拳待命。
“小嚴,孤將舜小姐交給你,你務必親自送她回御史中丞府!庇謱λ慈A道,“小嚴是我心腹侍衛,天不早了,有他護送我才能放心。”
嚴若橝正要應下,舜華卻搶白道,“不必勞煩嚴將軍,我自己回去!
聽她這樣講,他面無波瀾,只等太子如何發落。
嚴錚卻笑,“恐怕是第一次有人將小嚴尊為將軍,為了這一句將軍,也要將人好生送到家里才是!
她萬萬想不到投軍前的嚴若橝竟也是東宮的人,更萬萬不情愿今后要常與他照面,不禁心亂如麻,只顧著大步往花圃外走。
“胡鬧!眹厘P寵溺嗔怪,也不攔她,只向嚴若橝使了眼色,示意他周全護著。
嚴若橝抱拳領命,跟在舜華身后三步之遙的距離,緩步出了花圃。
可到了外頭長街御道,她就不辯方向,停在晚風四起的岔路口悵然四顧,身上一冷,就好像孤身漂在空曠的水面,浮浮沉沉、難以安定。
“舜小姐,這邊走。”
嚴若橝冷不丁地在身后指路,卻喚醒了她記憶深處的聲音,那時他們是如何稱呼彼此的?至少從來沒有過什么舜小姐。
北疆往事已如此遙遠,隔世之感令她眩暈。不由得痛心自嘲,與其說是冷宮白綾取她性命,倒不如說是這個人面獸心的冷血羅剎親手扼死了她。
今日再見,又何必唏噓。
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每到岔路,他便提前指示,雖不坐轎,倒也輕松地抄捷徑到了翔鸞門。
太陽偏西了,幽黑深邃的道洞望不見出口,歸巢的信鴿盤旋而過,路過的宮人不知舜華是誰,卻見太子跟前一向黑臉的小嚴在旁護衛,紛紛接耳議論。
嚴若橝將一處班房的人清空,把舜華請了進去,“請舜小姐在此不要走動,卑職去備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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