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shù)月，越子陵都在四處奔走。

        他輾轉(zhuǎn)于眾多仙門洞府，以昆侖為主，查閱了大量的藏書典籍，所尋內(nèi)容只有一個——雪靈族。這個種族存在的時間不長，所留資料也十分有限，幾番周折之下，總算讓他給拼出了個大概。

        從現(xiàn)有的資料中得知，雪靈族的出現(xiàn)實屬偶然。

        百年前，帝都突然出現(xiàn)了一隊特殊的兵馬，他們長驅(qū)直入，攻入了皇城，皇親國戚和達官顯貴死傷慘重，險些亡國。

        這隊兵馬的特殊之處在于，他們并不能被稱之為人。

        自古以來，中原地區(qū)的戰(zhàn)事從未停止過，無數(shù)將士戰(zhàn)死沙場，身首異處。每逢帝王駕崩，都會有大量的宮人殉葬，生前唯唯諾諾受盡凌辱，死后怨氣郁結(jié)無法散去。

        有人挖出了被掩埋的將士尸骨，重新組裝成完整的人形，再潛入皇陵，收集被天子龍氣暫時鎮(zhèn)住的怨靈煞氣，注入軀體之中。驍勇善戰(zhàn)的身軀，怨氣沖天的邪靈，二者的組合，足以摧枯拉朽，遠非人力所能及。

        雪域靈女雪思憂，與昆侖的仙師紫清真人共同退敵，才阻止了王朝的覆滅。

        靈女心懷天下，此戰(zhàn)過后，她深感底層小人物的命運之悲慘，生前身后都半點由不得人。為了給那些慘遭橫死無法投胎轉(zhuǎn)世，又從未作惡，沒有絲毫怨氣煞氣的陰靈，一個重新立足于天地間的機會，她不僅用僅剩的修為助他們凝聚出實體，還冒著風險潛回雪域，偷走了本族至寶寒水石，為雪靈們提供生命養(yǎng)分。

        那個岑煙，也就是拐走師兄的女人，是最先受此恩惠的。那時她險些被紫清真人打得魂飛魄散，是雪思憂救下了她，并給她鼓勵，讓她重拾存活于世的信心。故她對雪思憂鞍前馬后，忠心耿耿，得知了雪靈計劃后，自告奮勇甘愿充當試驗品。成功后卻親眼看著雪思憂身死魂消，在她彌留之際，忍痛答應(yīng)了她要護好雪靈一族。

        越子陵感嘆，難怪岑煙那么恨老顧一家了。

        沒了寒水石的供養(yǎng)，雪靈族很快就會生命枯竭，煙消云散。為了保留住全族來之不易的一切，雪靈們?nèi)〕鲎陨淼木�元，匯聚成了元丹。元字意為始，既然改變不了結(jié)局，就讓它重新開始。

        吸收了數(shù)年的日月精華，元丹漸漸化作了人形，不過還只是個嬰兒。后來被路過的人撿到，帶在身邊撫養(yǎng)長大。

        這個人，就是洪宴。

        至于岑煙為何能頑強的挺過了五年，后又茍延殘喘了三年，直到油盡燈枯無力再折磨師兄了，才煙消云散，這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苦了師兄。岑煙當時靈力衰退身體虛弱，無法去找老顧夫婦算賬，只能恨屋及烏將一腔怨恨都發(fā)泄在了他的身上。

        至于洪宴，自從叛逃出玄牝閣，就再無他的消息。據(jù)師兄醒來后所說，是他慫恿求子心切的李氏，利用和岑煙交好的關(guān)系，盜取了寒水石，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僅僅是為了讓雪靈族消亡？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處？

        現(xiàn)在又突然出現(xiàn)，不僅將往事和盤托出，還擅自解開了寒水石的封印，這又是為何？寒水石在師兄體內(nèi)多年，早已與他血肉相連，若是師兄沒能挺過去，寒水石也會被徹底封印，三界之中，恐無人再能使用。神族寶物淪為廢品，這怎么看都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只怕洪宴所圖的，亦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越子陵懊惱自己的后知后覺，若能早些發(fā)現(xiàn)，就能早做準備，何至于如此被動？

        唐歌若是知道自己認賊作父，屆時又該如何自處？

        御劍離開昆侖，天地間夜色蒼茫，群山縱橫連綿，眼界一開闊，心境也跟著開闊了，到底驅(qū)散了他不少的苦悶。

        門外有黑影閃過，顧寒卿當即轉(zhuǎn)醒。

        思白睡覺的時候喜歡窩在他的懷里，樓著他的脖子，他也樂得接受。此刻想要起身，才嘗到了苦果。

        “嗯……你要去哪兒？”

        他已經(jīng)這般小心了，思白還是醒了。

        顧寒卿只得輕聲哄她：“起夜，很快就回來。”說罷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這才得以脫身。

        “何事？”

        來者正是越子陵。他往里邊瞅了一眼，問道：“她回來了？”

        師兄點頭。

        難道她已經(jīng)無礙了？

        對于那日她臨走前所說的，終身不得再出雪域，越子陵本就沒太當真，只當這是為了不讓他擔心編的謊話，故而他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只有她的身體狀況。

        見師兄臉色如常，并無擔憂之色，他這才放下心來。

        越子陵便把這些日子的發(fā)現(xiàn)以及自己的猜想，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師兄。

        顧寒卿并未對此感到多少意外。在宣城的這幾個月，他可不是只會整天悶在屋子里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

        “師兄，你覺著呢？”

        “玄牝閣。”

        越子陵愣住。

        顧寒卿現(xiàn)在的身份非同一般，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全城百姓乃至義軍首領(lǐng)的密切關(guān)注，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引起全城動亂。因而他一面委托常因無聊來找他玩的檸梔打探消息，一面又因為實是放心不下，自己也常常偷偷溜出去，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龍脈受損，危及天下蒼生，雖然已經(jīng)及時修補，但傾頹之勢不可避免。”

        龍脈影響著王朝的國運，經(jīng)此一役，本就積重難返的王朝更是大廈將傾，各地的義軍便是掘墓人。王朝的興衰更替，于他們而言無足輕重，然天下大亂，殺戮四起，妖邪也會趁機興風作浪。

        更可怕的是，龍脈干脈足足有三條，區(qū)區(qū)玄牝閣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搗毀龍脈，其身后必定有一股龐大的勢力作為支持。他可不相信，背后之人大費周章搞這么一出，只是禍禍一個宣城這么簡單。

        “若是三條干脈皆毀，屆時會有什么后果？”

        “昆侖！”越子陵驚出了一身冷汗，“昆侖乃萬山之祖，龍脈之源，若是干脈盡毀，不僅人間動蕩永無寧日，昆侖也會受到牽連。”

        他深吸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先想想背后之人的下一步動作吧。”

        “京城。”顧寒卿淡淡吐出這兩個字，“王朝氣數(shù)已盡，義軍已經(jīng)攻占了半壁江山，京城早晚都是囊中之物。”

        “對啊，可以先去京城守株待兔。”越子陵的眼神隨即黯淡，“可惜我還有事在身，不能隨師兄一同前往了。”

        “跟唐歌有關(guān)？”

        越子陵頷首。

        顧寒卿拍拍他的肩膀：“事在人為，盡力就好。”

        越子陵勉強扯出了一個微笑。

        這幾個月，他都在刻意克制自己不去看她，辦正事之余，也沒忘了囑托小老兒為她配制丹藥續(xù)命。當然了，一頓臭罵是免不了的。

        “哎，你小子總算回來了。”

        須藜子一見到他，便著急忙慌地沖上來：“快去看看那丫頭，她好像快不行了！”

        小天池水流依舊，旁邊的小屋燭火就要燃盡，一如唐歌這即將結(jié)束的生命。

        木門被一腳踹開，越子陵帶著一身的風塵仆仆闖了進來。

        他本以為，以小老兒的醫(yī)術(shù)，還有整個長白山的靈丹妙藥，足以為她續(xù)命。

        榻上之人蒼白的臉色，枯瘦的面容，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她明明不是這樣的。

        該是初次見面時，將他引去水邊想要擒住他，被他反制，任他如何威逼利誘，都冷著一張臉，不肯低頭的樣子。偏偏就是這樣的桀驁不馴，牢牢地套住了他的心。

        亦或是侯府客房相處的點滴，洞溪村殺敵時的英姿，都教他移不開眼。

        面前之人，真的是她么？

        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將她抱在懷里，不敢用力，唯恐她會如瓷娃娃那般破碎了。

        “唐歌。”

        唐歌緩緩睜眼，見著來人，嘴角扯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

        “你來了。”氣若游絲，虛弱至極。

        越子陵的心被狠狠地揪住，喉頭發(fā)緊，聲音都不像他自己的了。

        “我現(xiàn)在才來看你，你會不會怪我？”

        “不會。”

        靜默良久，唐歌又道：“顧寒卿，他怎樣了？”

        “已經(jīng)沒事了。”

        “那就好。”指尖撫上俊秀的臉龐，她眼中帶著些意味不明的情緒。“我承載了雪靈族全族的希望，自誕生之日起，我的使命便只有一個——讓雪靈族重新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間。”指尖自鼻梁往上，停在了眉心處，“現(xiàn)在，好不容易機會來了，我是不會放棄的。所以，對不起了。”

        指尖凝氣，一道流光注入了越子陵的眉心，他頓時動彈不得。

        “你……”

        越子陵驚怒交加。他怎么也想不到，唐歌竟然會利用他的心軟，趁他卸下防備之時，出手偷襲他！

        “我想要的東西就要到了，雪靈族的族人就要回來了。我們以后，不必再見了。”唐歌盡力掩飾著語氣中的顫抖，怕再多留一刻，她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便匆匆下床，往門外而去。

        那她呢？她是雪靈族的族人用自身精元所化的元丹，雪靈們死而復生，她還會存在于世間么？

        越子陵來時心急如焚，見到罩在上方的天河網(wǎng)就是一陣煩躁，甩手就直接收走了，故而唐歌離開時很是順利。就是她這生龍活虎的樣子，讓隨后趕來的小老兒瞠目結(jié)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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