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瀠的下巴枕在老翁的肩膀上，不得已作出與他相擁的姿勢，一圈一圈的藤蔓越纏越緊，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二程和趕來的馬沉魚見狀，紛紛御劍運功，對著樹身就是一陣猛攻。藤蔓再次出擊，于夜空中亂舞，暗影多得眼花繚亂，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馬沉魚第一次實戰，經驗不足，手忙腳亂的劍都掉了，多虧程東替她擋下了一擊，她才幸免于難。

        “多謝。”馬沉魚重新握好問情，抖著手說道。

        “小心。”他不可能一直照顧著你。

        馬沉魚明白，握緊問情，使出多年所學，逼著自己直面眼前的危險。

        也就在這時，英泉水面幽光乍起，無數形態各異的邪靈浮出水面，伴隨著刺耳的尖嘯，涌起陣陣氣浪，將三人層層包圍。他們只得先去抵擋邪靈的進攻。

        孟海瀠想幫忙，可是力不從心。老翁骨瘦如柴，身體真的像一具冰冷的尸體，沒有半分生氣。渾身散發的陳腐氣息沖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怕再多待一刻，她定然要吐個天昏地暗。

        好在，下一刻藤蔓盡褪，她也不必找地方嘔吐了。勒了半晌，骨頭都快散架了，甫一松弛，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墜，被一只有力的手及時抱住腰身，才免去了一摔。

        無力抬眸，老翁仍是深深凝視著她，另一只手撫上了她的眉眼，手腕上的枝椏不知何時已經消退。他輕柔地摩挲著，從眉心到眉尾，一遍一遍，不勝其煩。

        “……”

        老翁不會是看上她了吧？雖然您確實還活著——她漸漸感覺到了他已經恢復的心跳脈搏，但您都一大把年紀了，就算今天沒死，能保證活到明天么？她才十六歲啊！！！

        胃里一陣惡寒，孟海瀠強忍惡心，猛地推開了他，身子滾落在地，痛得她慘叫了幾聲。邪靈越聚越多，周遭的鬼魅精怪也跑來湊熱鬧，她便不得不召回斷塵，加入三人的陣營，御劍退敵。

        林中忽地狂風大作，吹得人睜不開眼，四人運功穩住了身形，驚訝的發現，所有的邪靈鬼魅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飛去，它們拼命掙扎，仍是身臨絕境無處可逃。

        空氣中充斥著鬼哭狼嚎的驚聲慘叫，以及化不開的血腥腐臭。孟海瀠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口吐了個稀里嘩啦，嚇得馬沉魚忙上前安撫她。

        二程也過來了，喂她吃下一顆清涼丸，又替她調息了片刻，才恢復正常。

        四人望向那邊，所有妖邪的歸宿只有一個地方——老翁的掌心。

        老翁已從樹身上一躍而下，只用了一只手，便將這里的所有妖邪盡數吸收。威力之大，靈力之強，幾只路過的陰靈都被嚇得落荒而逃。

        四人亦是心驚肉跳。這老翁如此厲害，只怕并非常人。孟海瀠靠近他時，并未發現任何的妖氣鬼氣，就想當然的認為他是人咯。不過現在嘛，她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小瀠子，”馬沉魚拽著她的袖子，“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啊？”

        “我也想知道。”

        很少說話的程雨突然開口了：“他可能，是一個修行者。”

        此言一出，頓時三臉震驚。

        馬沉魚：“當真？”

        孟海瀠：“我從未聽說過能一口氣吸收這么多妖邪的修行者，說他是妖魔還差不多。”

        程東點頭。

        馬沉魚：“怎么沒有，你忘了，數十年前的玄牝閣妖道，就是靠吸食妖邪的內丹和血肉精氣修煉的。”

        二程的臉色瞬間變得古怪了起來。

        孟海瀠：“對啊，差點忘了這茬了。也不知這幫妖道現在還出來蹦噠么？二位道友，你們知道么？”

        大程不自在的轉過臉去，小程的表情怪怪的，干巴巴的回道：“我們就是。”

        “……”

        額，這就有些尷尬了。

        兩個小姑娘尬笑幾聲，用“沒事沒事，你們早就改邪歸正了”，“往事休要再提，就讓它隨風去吧”之類的話語給搪塞了過去。

        二程也沒想到，早就成了天下正道標桿的玄牝閣，竟還有人記得多年前那段不堪的過往，還是從兩個年輕的小姑娘嘴里說出來。看來做壞事是要比做好事更容易深入人心啊。

        四人談話間，老翁已完成了妖邪的吸收，轉而看向他們，尤其是孟海瀠。

        孟海瀠的雞皮疙瘩都要被他看出來了，縮了縮脖子，不自覺的往小魚兒身后躲。一道勁風刮過，老翁眨眼間就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抵在了一棵樹的樹身上。

        三人這才反應過來，皆為震驚，紛紛亮起兵刃，欲制服老翁。老翁看都不看，一道法印就將他們震開老遠。

        “你……”

        孟海瀠大駭，他該不會是被拒絕后惱羞成怒了吧？現在該怎么辦，求饒還來得及嗎？

        老翁的手掌比鐵具還堅固，教她掙脫不得。他的眼中并無半分戾氣，仍是那樣凝視著她，似是在確認什么。

        “咳咳咳……”

        老翁的手掐得突然，松得也是突然，孟海瀠重心不穩，跌倒在地，被他溫柔的扶起來，凝視了片刻，然后摟著她的肩膀，擁她入懷。

        孟海瀠內心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世界觀都要顛覆了。雖然偶有聽聞，某些權貴一把年紀了還會召年輕的小姑娘盡情玩弄，終究百聞不如一見，自己親身經歷了才知這有多糟心。

        老翁的下巴枕在她的肩上，臉緊貼在她的頸間，滿臉的褶子蹭上少女嬌嫩的肌膚，她頓時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倒地的三人掙扎著起身，步屢蹣跚的趕來，見到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尤其是馬沉魚，暗道完了，小瀠子不干凈了，慕容棋再不好，也比一個仙妖不明的糟老頭子強百倍啊。

        老翁閉上眼，一滴眼淚劃過鼻梁，落入了孟海瀠的頸間。冰涼的觸感襲來，孟海瀠一陣哆嗦，仿佛沁入了她的心底。

        他這是，在哭？

        老翁松開她，撫上自己頭側，表情突然變得痛苦。

        “你怎么了？”

        老翁不答，一會兒雙手抱頭，一會兒又捂緊了胸口，模樣難受至極。額間赫然出現一個黑色的印記，散發著絲絲黑氣，臉部周圍的黑色紋路若隱若現。

        難道他這是，走火入魔了？回想起方才眾多妖邪被他盡數吸收的場景，心里更加堅定了幾分。

        機會來了。

        不遠處的三人一驚，她這是要干嘛？

        孟海瀠召回掉落的斷塵，劍鋒寒氣逼人，師父說過，時不我待，時機就在電光火石之間。

        “噗～”

        一劍穿身，正對著老翁的心口。孟海瀠大喜：成功了！敢輕薄她，管你是誰，多大年紀，都給老子下地獄！

        老翁的目光從劍身移到她的臉上，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似是沒想到她竟會有此一舉。往后退了兩步，身子一震，斷塵掉了下來。他人還完好無損的站著，那道傷口即刻愈合，連滴血都沒流。

        什么情況？以斷塵之利都刺他不死？！

        壞了！

        馬沉魚沖到孟海瀠的跟前，張開雙手，豁出去了道：“不許傷害小瀠子！”

        孟海瀠大為震撼。沒想到平時總是畏畏縮縮的小魚兒，竟能為她挺身而出，心下感動，暗自決定，若能躲過這一劫，以后定要好好對她。

        小瀠子……

        老翁喃喃自語，聲音微不可察。

        孟海瀠再看向他時，不由愣住，怎的不過這么一會兒的時間，他的眼里就多了這么些看不懂的情緒？似哀慟，似婉惜，似迷茫，亦似了然。

        二程也握緊了劍柄，準備隨時來場硬戰。

        出人意料的，老翁未再有所動作。又頹然的看了孟海瀠一眼，便轉身遁走了。

        “……”

        就這么結束了？眾人都不可置信。

        孟海瀠仔細回想著方才老翁離去的身影，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的身上帶著幾分蕭索，落寞，是她的錯覺么？

        馬沉魚以為小瀠子嚇壞了，忙抱著她輕撫她的背部，連聲安慰。二程也趕上來，兩個大老爺們兒嘴笨，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在一旁尷尬的站著。

        為了不讓小魚兒擔心，孟海瀠盡快調整好狀態，給她和二程作了個大大的微笑，語氣輕松的說自己沒事。

        馬沉魚這才松了一大口氣，拍著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她這口氣屬實松過了頭，渾身一軟，就倒在了小瀠子的身上，不省人事了。

        三人：“……”

        自己都怕成這樣了，還要沖上來逞能，真是服了她了。

        孟海瀠搖頭，眼神里難得的充滿了溫柔。

        四人在城中休息了幾天，二程因著師父即將出關的緣故，并未在此逗留。臨行前向二女保證，定會將古幽林的事稟明師父，來日再作打算。

        馬沉魚自幼養尊處優，此番入了古幽林，又是走山路又是打妖邪的，其間還受了不小的驚嚇，身心俱疲，說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孟海瀠好說歹說，答應她不再涉險，也不再御劍，就騎著馬兒邊玩邊趕路，慢悠悠的，就當游山玩水了。

        馬沉魚這才勉強同意。

        孟海瀠想著，反正距離入門考試的時間還早，她們又提前了一個月出發，一路上游山玩水的也沒什么不好，遂安心的躺下了。

        在床上躺了許久，她怎么也睡不著，當然，她也不想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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