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惜憐，眸中透著濃濃的哀愁。“只可惜，我太差勁，把她給弄丟了。”

        惜憐并未抬頭，指尖微蜷，隨即又松開。

        “惜憐，”路野語氣微顫，凝視著那張思念多年的臉，“我只想問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你肯答應陪我歸隱山林么？”

        惜憐仍是垂著頭，并不回答。

        路野苦笑：“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惜憐這才抬頭，他的眼神，為何如此哀慟？恍惚間，她的心似也被狠狠的刺了一劍，痛得她幾近窒息。

        不，這一定又是他的詭計，先擺出一副可憐凄慘的模樣讓她心軟，騙取她的信任，再出其不意給她致命一擊。當年他不就是這樣抓了她和她的姐妹親人么？他的手段那般狠辣，一旦得逞，她根本不會有反擊的余地。

        對，一定是這樣！

        “哐當”一聲，鐵鎖斷落，掉在地上。惜憐推開牢門沖了進去，一招就將他鎖了喉。“說，你又有什么陰謀？！”

        路野面色慘然，任憑她扼住咽喉，沒有掙扎，更沒有反抗，只是閉上了眼睛，似已認命。

        惜憐見不得他這個樣子，指尖顫抖，心里掙扎了片刻，終究還是放開了他。努力平復洶涌的心緒，對他道：“現在可以告訴我，百草根的下落了吧。”

        “小心！”

        霎時，地動山搖，地牢年久失修，石壁上裂開了長長的縫隙，成塊的墻土剝離掉落，沙塵飛揚。路野將惜憐緊緊護在身下，墻土沙石盡數砸在了他的身上。

        慕容棋知道自己的斤兩，盡管不滿顧兄的獨斷專行，但也不會意氣用事，貿然跟過去，不僅幫不上忙，還會成為他倆的累贅，便一直待在廢舊的茅屋前等著他倆。

        人沒等到，倒等來了地動山搖。

        慕容棋沒站穩，跌倒在地。他心里納悶，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地震了？

        這波地震持續的時間還不短，他大概數了六十多下，才堪堪停了下來。

        慕容棋喘了口氣，抹了一把驚出的冷汗，扶著旁邊的大石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又是一陣爆破聲響，茅屋應聲而塌，他被一塊彈飛的木板擊中，又摔了個四腳朝天。

        巨大的樹根從地下鉆了出來，蜿蜒到了地面。

        慕容棋撥開木板，就見一道流光自樹根分離出來，落在地上就成了顧兄抱著孟姑娘向他走來。

        “顧兄，孟姑娘這是……”

        “受了點傷，不過并無大礙。”

        “發生了何事，你們不是去采藥了嗎？”

        “回去再說。”

        慕容棋見孟海瀠的臉色不好，在顧兄的懷里昏昏欲睡，只得壓下疑慮，隨顧兄回了住處。

        這邊顧寒卿安頓好了孟海瀠，那邊慕容棋就帶來了村長祖孫二人都不在了的消息。顧寒卿并未有所驚訝，后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只怕這原本就暗流涌動的村子，連表面上的平靜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郁純漪到達地牢之時，那里已經塌了大半，符咒陣法被毀，關押的凡人和修為低微的小妖不少都被埋在了地下，其余的則逃了出來，要么沒頭蒼蠅一般只顧逃命，要么就跑去村民群居之地大肆報復。村民們不會術法，杞君為保住自身地位，嚴禁村民們私自學習術法，此番群妖出動，村民們毫無抵抗之力，不少人已經命喪群妖之手。

        看守地牢的人也未能幸免，不是被倒塌的房梁壓死，就是被沖出來的妖邪撞死，尸體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

        郁純漪在鐘叔——奶奶心腹的帶領下，小心地從空隙邁了進去。路先生所在的牢房也塌得差不多了，兩人費力地般開了房梁石塊，才算發現了他。

        “她怎么也在這里？”這不是傷了海瀠好朋友的那個女人嗎？

        鐘叔回道：“顧仙長說相信她，村長就沒找她麻煩，也沒限制她的活動范圍，不知怎的就到了這里。”

        “不止顧仙長，連路先生都護著她。”同為女子，郁純漪心里免不了會有點嫉妒。

        那女子被路先生護在身下，除了沾了點灰，基本沒發現有什么傷口。郁純漪想要將他倆分開，路先生力氣極大，昏迷了都不肯放手，緊緊抱著她，就像抱著一件珍寶，害怕一松手，就會永遠的失去她。

        村長帶著幾個人來到一處山洞前，洞口寬敞，洞中水流清澈，頂端石壁泛著粼粼水波橫紋。

        “都搬出來。”

        村長一聲令下，隱藏在洞中暗處的一座座石人雕像全部重見天日，排列聚攏在一起，足足有上百個，光是搬出來就花了好幾個時辰。

        當年她與小叔子合作，除了干掉她名義上的丈夫，也沒忘了想方設法的套取馭妖邪的秘法。郁氏兄弟一個德行，都被她迷得七葷八素，除了馭妖之術，就連村子的秘密也對她知無不言。

        近百年前，灃谷村來了一批不速之客，幾乎個個都負了傷，村民們不忍心，便收留了他們，讓他們好好養傷。

        那些人也是知恩圖報，傷好以后，就開始造福村民。村民們這才發現，他們都是身懷絕技之人，來了之后，村里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常來侵擾村子的妖邪猛獸也不見了蹤影，整個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村民們將他們奉若神明，對他們是有求必應。他們只有一個請求，希望能將一些種子灑在后山，繼續造福村民。

        這是好事啊，村民們豈有拒絕之理？全村上下一致應允，同時奔走相告，窮了這么多年，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

        也就沒人注意到，那些人垂眸時，眼中是藏不住的愧疚和惋惜，還有一絲決然。

        沒過多久，一場瘟疫席卷了整個村子，村民們無力抵擋，染上了疫病，很多人都在旦夕之間就被奪了性命。

        還算健康的一些村民，抄起家伙直奔后山——那些外來者進了后山就沒再出來過。他們找了很久，才在一個山洞中找到了那些人，不過已經是一堆石像了，再三清點了石像的數量，對比了記憶中的外貌特征，才最終確定，這些石像就是那幫外來者。

        報應！

        這是村民們的一致心聲。光說報應二字遠遠不夠解恨，正好手里有家伙，全部可勁往石像上招呼。

        邪門的是，刀劈斧砍了好半天，斧子都斷了，石像還完好無損。村民們又試著火燒水淹，結果都是徒勞。

        村民們無可奈何，只能將石像都丟棄在此，再也不管了。

        “那些石像，”路野靠在鐘叔的身上，兩鬢發白，面色虛弱，盡顯疲態。“是當年逃難至此的神族后人所化。他們在此設下陣法，為的就是保留住僅剩的那點血脈。只是陣法無意中改變了此地的風水，雖然擋了外面的妖邪，卻讓內部的陰邪煞氣有了存活的土壤，成了氣候便到處肆虐，殘害村民。瘟疫只是個開始，若非后來有人相救，只怕村子早就不復存在了。”

        郁純漪不解：“既是神族，為什么還會逃難？后來救我們的那些人又去哪了，既然幫了，為什么不幫到底？”

        路野：“人是由神創造出來的，凡人都能斗得你死我活，神族又為何不可？救我們的人不是不想幫到底，而是被我們自己人給趕走了。”

        郁純漪：“啊？”

        路野咳了兩聲，繼續道：“神族后人用了幾乎畢生的修為設下的陣法，豈是那么容易就摧毀的？況且風水已然改變，牽一發而動全身，若貿然出手，情況只會更糟。他們便決定，不動陣法，再行設陣，煉化煞氣，以解燃眉之急。”

        郁純漪：“再行設陣？什么陣？”

        “神農鼎。”一直沉默的惜憐突然開口，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

        “不錯。”路野看著她，眼含欣賞，“灃谷村四面環山，正好可以當作爐鼎，百草根，便是鼎足。”

        惜憐一怔，看著路野，眼中情緒不明。

        郁純漪更加不解了：“既然有這個什么鼎，直接拿來用不就行了，為什么還要煞費苦心的設一個仿制品？”

        “真正的神農鼎，早已被天庭收走嚴加看管，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為什么……”

        “郁姑娘，”路野打斷了她的話，“地牢塌陷，妖邪趁機逃了出去，村里已然大亂。我勸你還是盡快回去，去找那位顧仙長，只有他能保你一命，有什么問題也盡可問他。”見她還要再問，便又道，“村長所托之事，我會替她辦妥，你只需保住性命，平安的把話帶到就行了。”

        鐘叔也勸道：“是啊，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郁純漪只得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起身拜別了路先生。

        這里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多年未見，再見時并無敘舊，有的只是敵對和猜忌。

        路野咳嗽幾聲，強撐著站了起來。他替惜憐擋下了大多的重壓，身受重傷，起身時搖搖欲墜，站立不穩。

        石像搬出來后，就只是放在原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怕它們發霉了，特意放太陽底下曬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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