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已經放寒假了，另兩個年級照常，只有高三要補課直到年前。學校里又出現了那種其實有很多人在，但看上去卻像是沒什么人一樣的奇怪場景。許夢他們每周二、四下午三點開始在校內訓練，所以每周的這兩天學校對體育生沒有門禁，她就會早早地到學校，陪海棠吃頓午飯，然后再找個地方休息或者寫會作業等待訓練開始。

        其實時間也過得快，一周一周地輪下去，個把月就過完了。臘月二十九那天，高三樓從上到下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與其說是準備著迎接新年，不如說是準備著迎接久違的休息，大家都在這一天慢慢地卸下緊繃繃的心態和防備，或許在想著這里的事情無論怎樣都等年后再說，講臺后的老師們也從站到坐放松下來，雖說還在按著計劃上課、講題，但多少也去了些嚴厲。

        這天年級也取消了晚自習。最后一節課結束了，教室里的同學們收拾的收拾，走的走。海棠正一本一本地往書包里塞書本、卷子，因為要放假了，需要帶回去的東西尤其多，她挑挑揀揀，僅著必須帶回去的東西裝。聶曉雯收拾好東西，臨走前和海棠道了別，也提前說了新年快樂。

        她前腳剛走，海棠就聽見有人叫“糖糖”。她怔了一下抬起頭，看見葉子正在桌椅間穿梭著向她走過來。

        “糖糖，我媽在校門口吶，直接回村里，我們一起走吧。”她說著就到了海棠身邊，一只胳膊搭著椅背面對著海棠坐在聶曉雯的椅子上。

        “你們今年回姥姥家過年嗎？”海棠看著葉子，手里收拾的動作還繼續著，但變得緩慢了些。

        “不啊，去我爺爺家。”葉子搖了搖頭，幫海棠把筆袋拉鏈拉起來。“我媽說要送點肉啊、點心啊什么的回去，待一會就回來了。”

        “哦。”海棠低下頭繼續裝東西，心想這一趟或許又是為了把她捎回去，其實早已經積攢得很多的感激又一次翻涌上來。

        書包塞得滿了，最后還是余出幾本書要抱在手里。海棠說走吧，葉子不回話卻對她微微一笑，邊起身邊從海棠懷里把那幾本書抽走。等海棠回過神來要去把書拿回來，卻見葉子一路往教室門口小跑過去。海棠不明所以地追上，發現魏子童抱著小小一摞書站在門邊，葉子正把她手里的那幾本往上摞。

        “啊！還是我自己拿吧。”海棠驚得差點后退一步，忙伸手要去把書拿走。可魏子童卻抱著書向一邊轉了轉身子，笑著搖了搖頭，“沒關系，我來，”說著下巴向葉子的方向微微一揚，“你們走前面。”

        于是海棠和葉子并排邊走邊聊著，無非還是聊些最近學校里發生的事，魏子童就一聲不吭地跟在后面。海棠看見葉子回了幾次身，微微抬了頭呲著牙齒沖身后的男孩笑——帶著些撒嬌的意味，笑得那樣可愛。海棠沒去看魏子童，但她想他肯定也回了葉子一樣燦爛的笑，無聲無息的、卻那么生動那么美好。

        葉子媽媽在校門東邊一點的地方等她們，因此到了校門口葉子就從魏子童那兒把她和海棠的書接過來，然后道別。他們靠得近了些，在懷里的書下面勾了勾彼此的手指，海棠站在一邊看著，默默地低頭笑了。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第一次，她在看著葉子和男孩待在一起的時候發自內心地笑。

        除夕夜，照例是姑姑一家回村里一起過，吃過年夜飯后，一家人都在客廳里，打開的電視機正直播著央視春晚。偶爾有鄰居來串門看望林爺爺，大家說話的聲音都帶著紅火，平時冷冷清清的房子在這個晚上顯得好不熱鬧。

        手機來了消息。

        “狂躁！太狂躁！”

        “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電視上正在進行著的小品，海棠一下就明白了許夢在說什么，不由得笑了起來，回了一串“哈哈哈哈”過去。

        “他們太好笑了。”

        和海棠家差不多，許夢正在姥姥家里，舅舅一家人也都在這兒吃年夜飯，一大家子歡聲笑語的有說不盡的話。

        一邊和周圍的人說說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許夢在手機上聊聊正在進行的節目，海棠感覺手機這邊和那邊的人們好像正在一起過年一樣。抬頭看了看電視，想到主持人和演員們都會說“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可不是嗎，電視機前的人都在一起看春晚，就好像也都在一起過年一樣。海棠瞇了瞇眼睛，為這個莫名其妙生出來的念頭發笑。

        “這些天你們要出去拜年嗎？”

        “不出去。”海棠回復道，“來給我爺爺拜年的人比較多。”

        “我們也沒有太多地方要走動。”許夢回了消息，海棠卻見狀態上還是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

        “我能去找你玩嗎？”

        “我想你啦。”

        這是一個沒想到過的問題。海棠按熄了手機屏幕，把自己退到了椅子里更深的地方，雙手捏著手機頂在自己的小腹上，低了頭。漆黑的手機屏幕像鏡子一樣反射出它對面的一切，海棠看到了此刻的自己——她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臉紅的樣子。是這樣嗎？夢夢說過我那次和她說話時臉紅了。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嗎？臉頰有點發熱、眼角有點發麻……

        因為臨近春節，這周體育隊的訓練取消，所以兩個人已經一周沒見面了。海棠想想，自國慶之后她們真正說上話到現在，七天，這竟是兩人沒有見到面的時間間隔最長的一次。海棠不由自主地計算起開學的時間，隨后無奈地笑了笑扶額——難道要期待早些開學嗎？她覺得現在的自己真的怪到了極點。

        “好啊。”

        “最近村里應該有很多扭秧歌的，我帶你看。”

        “！”許夢回了單獨一個嘆號來，海棠看了又是微微一笑。

        “你可以坐公交來，來之前告訴我，我去車站接你。”

        海棠再抬頭，主持人已經在數倒計時了。

        沙發上，弟弟窩在一邊打手游，另一邊爺爺正在和墻西的大爺爺聊著什么，手里端著茶杯，困得過一會就要用手抹抹眼睛也不想停下來，大奶奶正和姑姑、姑父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聊著別的事。他們的孩子在外地工作沒趕回來，剛才說定了明天過來這邊一起吃飯。

        秒針走向時針，并在一起，然后共同滑向了數字“12”。屏幕上一簇一簇的煙花炸開，觀眾們紛紛去接飄落下來的氣球，人人都笑得那樣燦爛。

        “好！”

        “過年好啊！海棠。”

        “過年好啊。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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