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大年初三，是每年葉子一家回村里的日子，今年也沒例外。早晨七點多，海棠一家正圍坐在圓桌前吃著點心當做早飯，葉子就給她打來了電話，說他們在路上了。

        “我媽叫我問問，小雪姨在家嗎？”

        “現在在呢，他們下午走。”

        “ok，那我們先到姥姥家待一會就去你家。等我哦！”

        海棠放下手機，抬頭看見爺爺正看著自己，就告訴爺爺說是葉子來的電話，“他們在路上了，說一會就過來。”爺爺笑著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茶葉。海棠夾了碗里最后一塊蛋糕，吃完后放好筷子，轉頭對姑姑說，“靚靚姑姑問您在不在呢，要趁著您在趕緊過來。”姑姑也笑了，“小葉子問的吧……她可是的，連個電話都舍不得給我打。”海棠聽了噗嗤一笑，說著自己吃好了起身出了飯廳。

        她窩在沙發里，翻看著和昨天和許夢的聊天記錄。

        “我可以明天上午去找你玩一會嗎？”

        “我媽明天要跟她男朋友約會去。”再下面是一排哭哭的emoji表情。

        海棠回了“好”，然后告訴她可以去哪里坐公交、公交多久來一趟、坐到哪站下車。而現在，她反復看著屏幕上這些文字，像昨天晚上進行這場對話時一樣，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今天葉子也會來這里，也會找她，會知道許夢跑來這里和她見面。或許還會問她些她也答不上來的問題。

        回憶起前段時間的談話，那時候葉子覺得她會給許夢的“回應”無非是拒絕，然后保持距離。因此出于一種保護心理——為自己、也為許夢，海棠本能地覺得自己和夢夢日漸親近的關系不該給葉子知道。可當許夢發來消息，想象著她那副興沖沖的笑臉，海棠不想拒絕。腦子里的亂七八糟的，海棠做了很多無意義的假設：或許她和葉子會碰到或許不會、或許葉子會再和她長談一次也或許不會，她也知道應該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她知道不論怎樣她都得往前走。

        回過神來，海棠聽到了廚房里收拾碗筷的聲音，放下了手機過去幫忙。

        九點鐘，屋里人聽見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姑姑猜是葉子一家人過來了，開門果然看到一家三口拎著些東西，邊環顧四周打量著院子邊聊著什么走過來。

        “小雪過年好，我林老師呢？”葉子媽媽看見姑姑站在門口，忙上前一步，親切地打著招呼。

        姑姑撩了門簾把人讓進屋里，打趣道：“怎么想來見我不給我打電話，還叫小葉子問？”

        “誰要見你，我來給林老師拜年的。”正說著，林爺爺從里屋走出來，見了人就笑開了。葉子媽媽忙走上前去問過年好。

        剛進屋里這一會，人身上的冷氣兒還沒被融掉，熱絡地互問著過年好，三個孩子就在這個過程中站到了一塊去。隨后大人開始給孩子們發紅包，誰都沒有推辭，說著吉祥話就接了下來塞進口袋里。其實這個環節就好像是一個等量代換：葉子家發出去兩個紅包又收到兩個，另外兩個小家庭發出去一個也收到一個——不過是為了幾張紅彤彤的笑臉、幾句熱誠的祝福，為了把年味好好體會體會。

        雖然葉子媽媽嘴上說著是來給老師拜年的，簡單問了老師兩句身體怎么樣呀、最近忙些什么呀之類的就去和姑姑聊起來了。反倒是葉子爸爸，隨著妻子叫了林老師，又問起寫字的事，說著說著就跟著爺爺和姑父進了書房。

        葉子先是跟小弟聊了些游戲的事，海棠插不上嘴，就坐到一邊去看電視了。電視上播放著已經看了幾天的春晚，讓人覺得聽每一首歌都能跟唱、看每一個小品都會提前笑了，就比如海棠張嘴無聲地跟著電視上的演員說著那句：狂躁！太狂躁！說完后咧嘴笑起來，不知道是笑這個看了許多遍的小品還是在笑自己，然后低頭看了看手機。

        這時候葉子過來了，見海棠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屏保，在她身邊坐下來，問“你在等消息嗎？”

        海棠下意識按了熄屏才抬頭看葉子，“呃……對，”笑了笑，“是，有個朋友……一會來找我。”

        “嗯？你們班同學嗎？”葉子剝了一個砂糖橘，說完后塞進嘴里。

        “不是……”海棠看著葉子，咬了咬嘴唇，“是許夢。”

        葉子停下了咀嚼，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海棠。緩了幾秒鐘，把嘴里的東西囫圇個咽下去，知會了姑姑要跟海棠出去溜達一會，就起身穿了羽絨服往外走。海棠跟了出去。

        兩人站在街門口一棵干枯的海棠樹旁，腳下的洋灰地經歷多年的冷熱交替和無數車輪碾壓，爆裂開來，洋灰塊和小石子躺在裂縫里面或者外面。

        “她大老遠跑到這兒來見你干嘛？”葉子終于開了口。

        海棠低著頭，用腳尖把小石塊分離開，踢出去。“坐公交二十分鐘就到了，也不遠。”聲音輕輕的。

        葉子看著身邊的女孩，覺得她明明還是自己熟悉的樣子，卻又好像正發生著無數不為自己所知的變化。一直以來，她作為朋友和自己站在一起，已經是一種必不可少的陪伴；她比自己更沉靜、更穩重，但她有些內向的性格讓她在很多時候需要被保護。葉子總關注著海棠身邊的事，察覺到可能傷害到她的因素就站出來，她覺得作為一個朋友應該這樣。但此刻，她看到海棠的反應，心想或許這次是自己看錯了，又或許海棠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自己為她出頭的小女孩了，她也有很多自己之外的朋友，她能解決她遇到的問題。

        “你把她當作你的朋友，對嗎？像我一樣。”葉子放松下來，她只是想最后確定一遍海棠并沒有陷入麻煩。

        海棠還低著頭，心里不知名的地方忽的一沉，眉間輕微地皺起溝壑。她停下擺弄石子的腳，深呼一口氣，抬起頭來笑著看向葉子。

        “當然不一樣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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