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一段小小的插曲過后，兩人還是站在原處。那批舞獅的已經離開了，又上來一隊人表演劃旱船，氛圍顯得平靜了些。海棠和許夢目視著前方，有說有笑地討論著每只旱船細節上的不同點。

        海棠偶然偏了下頭，看見門衛爺爺正站在村委會小樓前的臺子上朝這邊揮手。她指了指自己，張開嘴做了一個“我？”的口型。爺爺點了點頭，往靠近她們這邊踱了踱步，大聲喊了一句：“孩子！來給寫兩副對聯！”海棠隨即點了頭表示自己會馬上過去，回過頭去看許夢，她發現許夢已經在垂著眼睛注視自己，嘴角正微微上翹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叫我去寫對聯。”海棠稍微提高了音量，可是鑼鼓聲很響，許夢只是點了點頭回應她，卻沒有其他的動作，她不知道許夢有沒有聽清。

        于是海棠稍稍墊了腳，希望自己發出的聲音離許夢的耳朵近些，確保她聽得見自己的話，“你和我一起過去吧！”

        “你去吧，”許夢俯身，不似剛剛海棠那種還有點距離的夠，她幾乎讓自己的嘴巴貼在了海棠的耳朵上，“我就在這里等你。”

        溫熱的氣在耳鬢邊涌動，海棠感覺到自己的后頸陣陣酥麻，耳朵漸漸發起熱來。她深吸一口氣，許夢發間好聞的洗發水味輕輕漂浮過來——臉頰發熱，眼角發麻……她想自己一定是又臉紅了。

        沒好意思再抬起頭去看夢夢，海棠點了點頭，轉身跑走了。“太不爭氣了，怎么能每次都是這樣。”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幾次差點拔出口袋里的手來捂臉，最終還是被壓制住了。她就把手揣在兜里，那么一扭一扭地跑上了村委會的那幾節臺階，自然也無從得知身后的女孩笑彎了眼，即使只是看著一個晃晃悠悠的背影。

        “爺爺過年好，”海棠隨著門衛爺爺進了村委會，在他回說過年好的時候隨手帶上那扇剛剛打開的玻璃門，熱鬧的聲響都被阻隔在了外邊，像是蒙上了一層罩子，顯得這棟二層小樓尤為寂靜。海棠環顧了一下，走廊的天花板上井然有序地掛著紅色拉花，玻璃上貼了窗花，“怎么現在還要對聯呢？”

        “年前找林老師寫了一副大的，貼外面了。”爺爺回身指了指剛剛走進來時通過的門，海棠點頭，她認得那個是爺爺的字。門衛爺爺打開大會議室的門，繼續說到，“初二書記來轉了一圈，叫看看有空把里面的會議室、還有幾個大辦公室門口也貼上。我印象中往年都沒貼里面的嘞。”海棠聽見他尷尬地笑了笑，手上已經在往開擺那些已經被裁成了一條一條的紅紙。

        “我還說今天晚上找你爺爺去，請他有空給寫寫，出去正好見你在那。”說著，門衛爺爺把筆墨也擺上了。

        海棠上前一步接過毛筆和墨水，笑著回話，“這可打折了，我沒我爺爺寫得好呀。”手下卻沒停，打開墨水瓶往硯臺里倒。

        “一樣的一樣的，”門衛爺爺聽了海棠的話展顏一笑，“你們爺兒倆寫得都好！”

        屋外，人群里，許夢沒有像剛剛對海棠說的那樣在原地等她，而是從大圈的東邊溜到了西北角上去，那兒站著葉一迪和一個到她肩膀高的小男孩。

        其實許夢早就看見他倆了。而且她發現葉一迪來看表演心猿意馬，因為她幾次轉眼看向他們時發現葉一迪也在看著她們，帶著每次見到她和海棠走在一起時的那種目光——懷疑且凝重，或者說，是在審視。趁有人叫走海棠，許夢就決心去找葉一迪聊聊，去消滅那個讓自己坐立不安的眼神，或者至少明白這個眼神的來由。

        “學姐。”許夢掛上一個禮貌的微笑，走到葉一迪身邊，這個位置離表演遠些，人站得松散，她很輕松地站住了位置，“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葉一迪知道海棠走開之后許夢就在朝這邊走過來，無論是語氣還是心情都沒有什么波瀾。

        “……”許夢卻有點驚訝她沒問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只好自己先發問：“學姐來拜年嗎？”

        “嗯，我姥姥家，還有海棠的爺爺。”葉一迪說完，轉頭盯著許夢看，定定地。

        許夢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樣看著自己，像是要逼她說出自己藏在心里的話，有點氣勢洶洶。但是她從葉一迪的話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今早，在她到這里之前，葉一迪很可能和海棠見過面。許夢笑笑，希望緩和一下氣氛，“海棠和你說過我今天來找她吧？”

        “你不叫她學姐？”葉一迪笑了，正過臉去，指了指身邊的男孩：“這是她表弟。”

        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互相打了招呼，許夢介紹自己是海棠的朋友。她消化著葉一迪的問話——那句幾乎有些陰陽怪氣問話，明白了那種奇怪眼神的由來——葉一迪知道了自己的“非分之想”，而一個人若是作為朋友對另一個人的追求者感到不滿，大抵是出于保護。在學校某些小圈子里，流傳著關于許夢的一些風言風語，一些毫無根據的、越傳越離譜的故事，她自己知道，葉一迪知道也不奇怪。

        “學姐，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旁邊還有其他人，許夢把話說得很隱晦，“但她值得被人認真地喜歡，那個人是誰都不奇怪。”她希望葉一迪明白自己并非是個小道消息中那樣隨便又自私的人，也向她承認自己正在真摯地喜歡著海棠。

        葉一迪重新看向許夢，眼神里增加了一份驚訝。她沒想到許夢會坦然地把這件事情告訴自己，也沒想到原來許夢說話可以很真誠、讓人聽著感覺那么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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