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任海棠沒有透露過喜歡的那個人是誰，許夢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而從海棠向她講過些自己的事之后，她就決定不再對那位“情敵”抱有一絲一毫的嫉妒，當她想到關于一個小女孩的那些戲劇般的離別、回想起海棠那時幾乎可以說是蒼白的臉時，她的心會感覺到刺痛，她無比希望自己是一個始終陪伴在海棠身邊的角色——無排他性的那種。但她畢竟錯過了從前，是葉一迪一直陪在她身邊，為此，她為海棠感到高興，甚至同時對葉一迪心懷感激。

        “她和我講過你是她很好的朋友，我猜她不希望你擔心她。”感受到了葉一迪的驚訝，許夢向她解釋自己向她坦白的原因。很純粹地，出于那份有些間接的感激，她希望葉一迪不要擔心，即使她很可能正在誤會自己是個風流的小混混。

        葉一迪笑了。良久，她開口說話：“我倆做了十幾年的朋友，從來沒有因為什么事情鬧過矛盾，我們都把對方當做最好的朋友。她比我懂事、比我穩重、比我安靜；我心里憋不住事，我信任她，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事我都可以放心地和她講……”她嘆了口氣，看著那些劃旱船的人在往身下“卸船”，一只手按著另一邊的肩膀畫圓圈放松肩頸，也終于可以面對面地和別人聊聊天。來看秧歌的人們在散場，三三兩兩地向各自該去的方向走去，少有還留在這里的人們都自覺靠路邊站，無非是想聊的還沒聊完，回家又不在同一邊。

        “而我總覺得我接觸過的東西更多，她需要我幫助和保護……但她有她的生活，也許她比我想象得更堅強、更勇敢，我該站在她的旁邊而不是身前。”

        許夢認真聽完，海棠弟弟早已經在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這里了。她心想葉一迪確是一個容易向人傾訴心事的人，如此一說反倒讓她接不下去話，只能靜靜地回了聲“嗯”。

        “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嗎？”葉一迪忽地扭過頭來看著許夢，眼神里不再有懷疑和敵意，只是很嚴肅地看著她。

        許夢忙搖搖頭，“沒……”放松地笑笑，“如果在一起了，我猜她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

        “我猜也是，”葉一迪也笑了，她舒展開被這件事情扭得皺皺巴巴的心，心想很多事情真的不能靠憑空想象，需要真實地接觸和感受，對一個人是這樣，對一份感情也應是如此。

        “不過要是有人欺負她，我還是不會放過那個人。”

        許夢微微一頓，笑著回道：“加我一個。”

        葉一迪離開后，許夢感覺剛剛還熱鬧非凡的一片場地驟然歸于平靜，街道上沒有其他在動的東西，眼中可見的就是路邊高高低低的房屋和默默爬在那里的小轎車。海棠還沒從那扇玻璃門里出來，她決定進去找她。

        她推開玻璃門，小樓里也靜悄悄的。正當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往哪邊走的當兒，聽見了說話聲，循著聲音拐進左邊的走廊，一直走進那間敞著門的大會議室。她看見剛剛叫海棠進來的爺爺佝僂著站在一邊扶著椅背，海棠正站在椅子上，踮著腳，胳膊伸得長長的，一小節白凈的手臂從袖口鉆出來，手上拿著小小的一張橫批。

        “我來吧，海棠。”許夢朝海棠走過去，沖著門衛爺爺微微頷首，“您好，我是海棠的朋友。”

        于是海棠停下正努力向上伸展的手，放平墊得哆哆嗦嗦的雙腳，轉頭去看許夢。

        “散場了嗎？”

        “嗯，散了有一會兒了。”

        海棠就下了凳子，把手里的橫批遞到許夢手里，隨手去扶住椅背。門衛爺爺就勢站到一邊去，雙手背后，準備用眼去衡量對聯張貼是否平衡，“這孩子可長了個大個！”

        他們就按照這樣的組合，樓上樓下地貼完了剛剛寫完的這幾幅對聯。許夢邊貼邊看著那些字，柔中帶剛顯得好不瀟灑，就好像她現在認識的海棠——柔和又堅強。

        “我該和你學學寫字。”

        “好啊，我教你。”

        “是，海棠打小寫字就好，我們這兒的老頭找不著她爺爺的時候就都跟她練字。”門衛爺爺笑著也接話。三人一起把寫字的東西整理好，關上會議室的門向外走。門衛爺爺仰了頭看了看許夢，“個兒高好！”

        許夢沖爺爺笑了笑，又去看海棠，“個高好嗎？”

        “好啊。”海棠也笑，縮了縮肩膀，再次把雙手揣進了口袋里。

        “海棠還小，還能竄一竄。”門衛爺爺拉開玻璃門，把兩個女孩讓出去，就準備留在屋里不往外送了。許夢和海棠跟他道了別，走進那寒冷干燥的室外空氣里。

        “還想長高嗎？”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不知為什么許夢接著門衛爺爺的話題問了這么一句。

        海棠稍作思考，噗嗤一笑，“想，但怕是很難了。”

        “沒關系，我高，”許夢又露出那副顯得有些驕傲的表情，“需要高個子的時候就找我。”

        許夢準備趕11:50的公交車回縣里，她說和姥姥約好了去她家吃午飯。于是在接下來的二十幾分鐘里，海棠帶許夢繞著遠，慢慢往車站溜達。

        她們看到了主任家掛在高高門樓上的那對大紅燈籠，這對燈籠從海棠很小的時候就在每年過年的時候掛出來，現在已經舊了，可還是不妨礙它們顯示出雍容華貴的不俗樣子；她們繞道了村西邊的小池塘，枯萎的荷葉和蘆葦貼在烏突突的冰面上，海棠告訴許夢這里夏天的時候很好看，柳樹成蔭，還有很多人釣魚，也很熱鬧；她們走在尋常的小路上，海棠忽然想起來一樣指著路邊的一棵小樹，說這就是海棠樹，可惜現在是冬天，花啊葉啊都落了。

        許夢亮了眼睛，看著這一路走來十幾米就有一棵的小樹，好像在想象著它們長滿了花的樣子——香氣怡人，花色旖旎。

        “那等它開花的時候，你們這里不就太好看了嗎！”

        送走了許夢，海棠回到家里。姑姑正在準備中午的飯菜，葉子一家已經回她姥姥那邊去了。海棠洗了手過去幫忙，姑姑忙說不用，“沒做新菜，很快就弄好。”

        于是海棠把袖子放下站在一邊，掏出手機來翻看空間。許夢剛剛發布了一條動態，“祝大家新年快樂！”配圖是海棠指給她看的那棵小樹，她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畫了一朵淡粉色的五瓣小花。

        下面有一條葉子的評論：誰都沒有你快樂。后加一個呲牙笑的emoji。許夢就回了她兩個同樣的emoji。

        海棠臉上浮現出笑意，存下了這張加工過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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