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二十一年

        時省閣

        “父親，兒子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從未想過迎娶高門女子為妻，您怎能不與我商議便做好決定呢，這是兒子要相守一生的女子啊”，年少的陳循雙膝跪地，請求父親勿要如此輕易地劃定他的未來。

        陳榮看著眼前滿是少年意氣，俊逸之姿的長子，心中欣慰，卻又容不得他拒絕。

        “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那是誰家女子，說來與為父聽聽，若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那為父同意了又何妨”。

        陳循一聽，便有些急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父親，我……”

        陳榮見狀，便知那女子身份恐是不甚匹配，便再容不得他，厲聲說到，“那女子再好，能好過高公的嫡孫女兒，人家金尊玉貴的女兒，只有人家挑剔你的份兒，哪容得你不情愿。”

        是以，便有了那場梅林相遇。

        “為父告訴你，這京中的局勢不容樂觀，我們陳家雖是勛爵人家，可滿打滿算也才兩代人的積累，這根基到底不扎實，況這是遞降承爵，要為后世子孫著想啊。所以必得有高王二氏那樣的大族支撐，陳家才能更進一步。”

        父親的話猶在耳邊，容不得他有選擇。

        只是那高家的女兒，著實出乎他的意料，竟是這般美好的人兒。

        那日下雪，他一早便在那里等候，雪中的梅花也卻如她所說那般，絢爛奪目，傲氣冷然。只是更為驚艷他的，是那梅花樹下的仙子。

        一身鵝黃的衣裙，素腰一束，不堪一握。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一雙秋水瞳含笑含俏，含思含情，就這么輕輕地立在那兒，看著他，他便再也無法直視世人的眼。

        只一眼

        他便動心了

        此時的他，也不知是聽從父親的話，還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解下了身上的髦衣，披在了女子單薄的身上。姑娘俯身，盈盈下拜，婉聲說到：“公子有禮，小女子九桐巷高氏盛妍，來日家中必攜禮上門答謝”。

        他有負于心中那位女子

        暗恨自己意志如此不堅定

        ……

        過了兩日，高氏果真讓人攜禮上門答謝。

        來的是她的哥哥，高崟芨。高氏長房長子，這算得上是極高的禮遇了，足以見得高家對這女兒的重視。

        男子眉目溫潤，氣韻高潔，身著一身月牙白的錦袍剪裁合體，身姿清秀挺拔，步履輕緩，舉手投足間盡是高華氣度。高氏這對兄妹，不知將盛京多少人年輕人壓得抬不起頭來。

        初次見面，高崟芨語氣甚為客氣，以茶代酒舉杯道：“多謝陳公子，舍妹頑皮，添麻煩了”。

        陳循連忙推辭

        而后兩人又聊了些詩書典籍，章節釋義，陳家這位談吐不凡，言之有物，倒是讓高崟芨有些另眼相看。

        而陳循自襯也算持重穩妥，博覽史集，可在這位高氏公子面前，竟還是自愧不如，心道，這便是百年氏族培養出來的人物么。

        那那位娘子

        又該是怎樣的風華。

        ……

        高府

        瑯圜春園

        冬日清冷，涼風總是找準了機會往人脖子袖口鉆，齊明如看著那裹的嚴嚴實實還緊縮在廊上不愿出來的女子，略帶嘲笑地說：“高簌簌，你一個在涼州那般冷的地方都待過的人，回了京城怎的還如此怕冷，拿出你硬跟著我爹要去涼州地骨氣來啊”。

        高盛妍聽了，仰著頭睨著那堆雪玩兒脫韁了的紅衣小娘子，不客氣的回到：“你這瘋丫頭，這般冷的天兒，還要拉我出來堆這什么勞什子的雪，屋里暖爐香薰不舒服么，非要出來挨這凍。”

        要不是這死丫頭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她才不陪她出來吹這冷風。

        看她玩兒的歡快，心頭壞念頭頓起，悄悄繞到齊明如身后，忍著寒意抓了把雪，扔了便跑。

        “好啊你，膽兒肥了，怕冷還敢來招我，你等著”，齊明如的聲音脆亮鮮妍，正是十六歲女兒家最生動活潑的時候，兩個人便在這院子里打鬧起來。

        高盛妍畢竟是個冬日里便縮著不出門的，哪兒打得過這整日四處跑動的丫頭，是以一刻也不停的忙跑到后園閣子里頭躲著，齊明如見狀更是追著她去，兩人便在閣樓門口撞了個正著，雙雙倒地。

        高盛妍墊在后頭，身上趴著齊明如，摔的嘴里直抽氣兒，身邊丫鬟都跑散了，便忍著疼使了力撐起身子。齊明如靠在她身上，臉埋著，不說話，高盛妍以為她也摔疼了，忙起來查看，忽地感覺到肩膀上有些濕意。

        身上剛剛還鮮凍活潑的姑娘，轉眼便靠著她的肩哭了起來。

        “簌簌，爹說要把我嫁去順益”，身上的姑娘一邊抹淚一邊低聲說著。

        高盛妍這才明白她今日為何如此反常，順益靠南，終年炎熱，是不可能有雪的。她頓了頓，將身上的姑娘摟緊，靜靜地聽她說話。

        “可是我害怕啊，順益與京城相隔千里，我在那兒一個親人都沒有。”

        “聽說那人還是個武夫，長得長胡絡腮，虎背熊腰，家中也無甚規矩。我一個女子，無親無故，要是受欺負了怎么辦。”

        高盛妍見她難過，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也不擾她，只靜靜地陪著。

        過了許久，懷里的人終于平靜下來，高盛妍抽出帕子細細為她擦臉，柔聲說到：“咱們這樣的人家，哪個女孩兒不是這樣過來的。生而錦衣玉食，高床軟榻，呼奴使婢，受人仰視。既是得了這樣的好，便要學會把自己的心思藏起來，在你真正能做的了主之前，你便只是齊氏女，而非齊明如。”

        高氏最重家族觀念，在她十歲時，祖父便敞明了與她說，這高氏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自由的，無木不成林，一個氏族的鼎盛，靠的是代代的累積。

        明如與她年歲出身相仿，長她兩月，是高盛妍舅舅的女兒，平日里總以姐姐自居，可真遇著事兒，也還是個會不知所措的小娘子。

        “將來，我也會是這樣，嫁去一個可能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不了解的人……”，高盛妍低喃道，兩人緊緊的靠在一塊兒，長大或許便是從懂得為家族取舍的那一刻開始的吧。

        那日，兩人在地上坐了許久，丫鬟們都找來了還是不愿起來。

        她們又聊到了那個在大乘寺遇到的溫潤有禮的男子，將他暗暗與京中其他郎君比較著，最后一致覺得，他還是更勝一籌的。

        然后，又小聲說著那個遠在順益陌不相識卻又關系甚為特殊的男人，猜測著他的脾性，他的長相，他的家人……

        反正

        經此之后，她們再也回不去那個大雪紛飛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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