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二十一年冬

        陳家來人，為長子提親，求娶高氏掌珠。

        絮兒剛從前廳偷偷溜回來，撒開腿便快步往菁輝閣跑去，人還未至，聲兒已經傳到閣中人的耳朵里了，“娘子娘子，陳，陳家來提親了”。

        張嬤嬤看著丫頭如此沒個正形兒，今日竟也沒訓斥，她曉得這些個小女兒家的心思，年少慕艾，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她自然也希望她的娘子能有個好歸宿。

        是以沖了壺茶便悄聲退出去了，把空間留給這些年輕的姑娘們。

        齊明如聽見了，臉上泛起一絲挑事兒的笑意，“哦，哪個陳家，是東平街陳家還是西平街陳家啊。”

        縱是平日里再如何端著身份，高盛妍此刻都不免有些緊張，手里緊攥著帕子，偏是齊明如這死丫頭還在這兒可勁的煽動她的情緒。

        絮兒一聽，也急了，齊娘子這說的啥呀，“哎呀不是都不是，是西宣門胡同忠毅侯陳家，為陳循公子來求親的，求得是我家娘子”。

        聞言，高盛妍終是松了一口氣。而后臉上便火辣辣的，什么叫做求得是我家娘子，他還想娶了高家哪個去。煞時臉紅的同煮熟的蝦子似的，只得用帕子捂住臉，又讓齊明如好好兒笑話了一通。

        幾人正鬧著，祖父身邊的管事陳伯便到了，言老大人請娘子前去前廳。

        路上高盛妍悄聲相詢，陳伯低聲透露道，“是陳公子想見見您”。

        這是人之常情，高家愿意給女兒在有限的范圍內一定的選擇權，換言之，就是如果她見了陳循，不喜歡那就可以直接拒絕了。

        她在花廳里單獨見了陳循

        那雙星眸對眼前之人的偏愛以毫不掩飾，在聽到他來提親之后，她以經在心里答應了。

        你邁出了這最關鍵的一步，那后面的九十九步，我便不愿讓你為難。

        “公子今日上門，是為何呀”，她軟聲道，眼底毫不掩飾的笑意。她就是要明知故問，她要親耳聽到說，與祖父父親說的不算數。

        “在下今日前來，是為與娘子提親”，他朗聲說道。

        高盛妍親耳聽到了答案，如玉的臉龐綻放出了笑容。她太高興了，以為自己欽慕的男子也正好喜歡她，以至于，都沒有注意到陳循那袖中緊握著的手，已冒出了青筋。

        ……

        離婚期還有一月，陳循近日來肉眼可見地脾氣暴躁了許多。

        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柳州的來信了，那個女子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大約一年以前

        一只渾身濕透的信鴿落在了他的窗邊，那日下著大雨，風也大，它的翅膀許是被林中的樹枝刮傷，所以便飛不起來了。

        他溫完書后恰巧看見了它，便把它帶回了屋內，悉心照料。這只灰毛鴿倒也靈性，柔順的任他涂抹上藥。只是它腿上的信筒松了，里頭的信露出了一半，并且已被雨水打濕。

        猶豫了片刻，他終是拿出來那張信紙，放在暖爐上烘干，可是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不得已，他只好重新拿一張紙提筆向信主人說明緣由，“途遇大雨，信鴿墜落，字墨已不清晰，勿怪。”

        待它傷愈后，便把它放回了空中，去它本要去的地方。

        大約兩個時辰后

        那只鴿子

        飛進了柳州齊府老宅

        輕巧地落在了一只纖細的手腕上

        于是

        一場美麗的誤會

        便發生在了這來去的信鴿之間。

        他漸漸喜歡上了這位未曾謀面的姑娘。

        只是許久之前，這信鴿便再未來過。他也要收拾起心思，迎娶一位身份高貴的娘子，想是他們倆注定無緣吧。

        新婚之夜

        全福夫人笑著與他說低聲說，“如娘子這般貌美的，老身活這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郎君好福氣”，而后將手中桿秤遞予他，示意他掀起蓋頭。

        手上微動，女子的面容便全然暴露在他眼前，她便這樣徐徐抬起頭看著他，水光瀲滟不染凡塵的眸子里，似有點點星光化作萬千月華，被這樣一雙眸子望著，他一時忘了如何呼吸。

        霎時，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那位與他傳信女子輕快的話語，朦朧的麗影，和綽約的身姿。

        眼前這雙燦如秋水的眸子，滿含愛意的笑容，以及灼動他心的嫁衣。

        他最終閉上了眼睛，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夫君，你幫我描眉吧”

        “夫君，娘今兒個又說我了，她不愛我出去玩兒，也不喜我穿的漂漂亮亮地出門去”。

        “夫君，我們要個孩子吧，若是個男孩兒那定是極聰明的，你便教他讀書，若是個女孩兒那一定如我般嬌美，我便教他畫眉，好不好呀夫君”。

        “夫君……”

        陳含章的心吶，就這樣，在這一聲聲溫軟嬌纏之間，化作了一灘春水，泛起陣陣漣漪。

        兩年過去

        他覺得，與這樣的女子度過一生，想來是不會寂寞的，她是那樣的鮮活動人，如一道耀眼的明光，霸道的照進他的人生。

        可是，昌隆二十二年，那封熟悉的信箋，又悄然落至他的窗前。

        展開信，那女子說，想來見他。

        那日，他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一夜。翌日，妻子端著早食前來尋，他手忙腳亂的藏起了那張信紙，不知出于何意，不想讓她瞧見。

        “郎君應注意身體，公務再重要，哪兒能整宿不睡”，她婉聲低眉，親自與他整理衣裳，細致的為他整平袖口。

        看著眼前的妻子，藏在懷里的那張信箋瞬間變得滾燙，灼的他的胸口微微泛疼。他只能強裝鎮定的與妻子用完了早飯，而后慌張的出了門。

        他終于還是去了

        赴了那場少年的遺憾

        女子身著綠衫，身姿纖弱，眉如遠山，眼中含情。撐著一把青色的油紙傘，隨著鬢上鈴鐺，一步一響，緩緩朝他走來。

        她說，她沒有親人了。

        她說，她只有他可以依靠，問他，愿不愿意讓她永遠待在身邊。

        望著那女子的眼睛，不知怎的，想起的確是那夜妻子大婚時望向他的眸子，萬千星子。

        他給她置辦了宅子，買了使喚丫頭，吩咐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出來，他會辦好。卻決口不提要她做他的身邊人。

        女子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肉里，滲出點點血珠。程萱宜心里有多不甘，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兩輩子，這個男人的心里還是漸漸有了那個只會以權勢壓人的女人么。

        陳循啊，你是愛我的，我相信，你只是暫時被那個女人蠱惑了而已，我會將你拉出來的。

        回到府中，陳循便直奔春熙堂，緊緊抱著懷中的妻子，只有這時他才覺得自己心里有了歸處。

        看著反常的丈夫，高盛妍心中泛起疑慮，卻最終被信任壓力下去，她覺得就算天下的男人都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她都相信，陳循不會。

        只是陳循低估了自己母親的手段，李氏在自個兒兒子頻繁出入外府宅院時便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待打聽清楚六錦胡同住的是位姑娘后，心里笑開了花，她早對春熙堂那位不滿了，偏侯爺不讓她多管，讓他這么大年紀了連個孫子都沒有。

        于是讓人連夜送去一壺加了料的酒，讓程萱宜以病為由，將陳循引過去，于是兩人便有了更深一層的關系。

        翌日，陳循起來，看著毯子上那抹刺眼的紅和懷中低泣的女子，心中矛盾了起來。

        他不想離開妻子

        也不想辜負少年時的戀人

        只得趁著高盛妍歇息的時候，出來瞧一瞧她。

        可高盛妍畢竟是個女人，一次兩次含含糊糊便過去了，這次數多了，任你是再不敏感也能察覺出些什么來。

        一日，高盛妍看著睡熟的丈夫，撐起身子斜躺著，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眉眼，描摹著他臉部溫潤的輪廓，眼中泛出一道微光，神色冷然，低喃道：“陳循，我們兩個人，到最后果真什么都剩不下么，看來陷進去的，只有我罷了。”

        既如此，我與你，便沒什么好客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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