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紅顏禍水
“這可使不得……哦不,小人不是說姜公子做統領使不得,而是小人剛剛犯下大錯,這么快就回到衛尉軍中,恐怕人心浮動難以服眾。”
蘇渝汗流浹背重重叩頭,希望姜禾能收回成命。
“主管軍機要事,諜報校尉而已,手底下就只管著十幾個人。他們不服,換服的人來也就好了。”
姜禾溫聲安撫,似乎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后殿下,這……恕小人實難從命,小人……”
“你先住嘴!”姜賁猛然揮手,打斷了蘇渝的推辭,“你難從命,本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當他好使喚嗎?
“我堂堂齊國輔政公子,怎么就得做一條狗,管著衛尉軍,蹲在咸陽給他看門兒呢?”
姜賁說完這句,又尷尬地對抬頭看他的蘇渝再次揮手:“我不是說你是狗。”
我是說,他們都是狗。
雍國的中央軍有三支:郎中令軍是國君的貼身侍衛,近千人;衛尉軍負責皇宮守衛,兩萬人;中尉軍負責京畿地區的安全,五萬人。
在姜賁心中,衛尉軍就是皇宮看門的。
他如果去做這個統領,就不光看門,還得嗷嗷亂叫。
再說了,趙政那么心思叵測的人,還不定給他挖好了什么坑等他跳呢。
比如若來日雍國同齊國開戰,姜賁一抬頭,前后左右都是趙政的人,直接被按在地上砍頭,倒省了趙政千軍萬馬中奪敵將首級的麻煩了。
敵將首級,就在他手心里。
姐姐就是心慈手軟,才容易被那人哄騙。
“本宮說了不讓你做齊國公子嗎?”
姜禾拿起鐵夾夾破隨身帶來的板栗,剝開后在粗糖里滾過,用鐵簽子串起來,架在火爐上烘烤,神情慢條斯理。
“左右你現在很閑,齊國那邊,父王也不著急讓你回去。你是代管,等什么時候找到合適的人,本宮就把你趕回齊國去。”
姜賁撇著嘴不為所動,不過他此時雖然憤憤不平,卻比剛進門時那種失去生機的樣子好了不少。
姜禾在心中忍不住笑了。
“還有,如今只有咱們三個人,本宮也不瞞你們。年后同魏國開戰時,你想徇私留下誰的性命不殺,也得有點能耐不是?”
她瞧一眼姜賁,遞給他一串烤栗子。
姜賁神情呆怔,臉頰微微發紅。
留著誰的性命不殺?說的是魏子佩嗎?
如果衛尉軍歸他管,他的確可以趁機跟幾位行軍大將軍攀上交情。
可是魏子佩那樣的姑娘,如果亡國滅族,也不會茍活于世吧?
板栗很甜,姜賁卻覺得苦得很。
“容我再想想。”
他取下一根竹簽遞給蘇渝。
“蘇恩人就不必想了,回去做校尉,總比守著官道強。”
蘇渝救過他的命,姜賁一直記在心里。
“都一樣的,”蘇渝答道,“就算小人不守,也得有別人守。急遞諜報的傳送,有時候事關戰事成敗。”
姜禾笑著把板栗放進口中咀嚼,在滾燙甜膩的香味中驅散寒氣,沒有再勸。
離開時,外面的大雪剛剛停下。
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看起來干凈,卻又因為遮蓋太多,透出些危機四伏的感覺。
門前空地已經被清掃很多遍,蘇渝親自除干凈車輪里的冰雪,送姜禾回去。
她出門沒有帶什么護衛,只有姜賁隨行駕車。
蘇渝小心謹慎地騎馬跟在車后,在心里罵了衛尉軍副統領八百遍。
怎么能讓王后就這樣出門呢,豈不知居安思危有備無患的道理嗎?如今趙國初滅,不知有多少游俠殺手潛伏進雍國打算復仇。
王后只身出城數十里,若出什么閃失可怎么辦?
真是蠢笨!混蛋!吃白食的雜碎!
蘇渝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回到咸陽衛尉軍統領府,甩副統領一個耳刮子。
正這么想著,突然聽到姜賁的聲音響起。
“前面是什么人?”
蘇渝心頭一跳拔刀,向前方看去。
一個手牽毛驢的男人站在前面,擋住了姜禾的去路。
他渾身是雪,短靴濕透,凍得臉皮發紫。然而那一雙剛正不阿的眼睛,卻透出蘇渝熟悉的厲色。
雍國朝廷,只有一個人是這樣的眼神。
御史大夫,馮劫。
“城內人多眼雜,”馮劫大聲道,“微臣特來城外同王后講幾句話。”
蘇渝稍稍放心,收刀入鞘,手指卻始終按在刀柄上。
馬車內傳來姜禾的聲音。
“外面寒冷,請馮大人上車說話。”
姜禾跟馮劫打過幾次交道,對這個軟硬不吃的人也很無奈。但他雖然倨傲卻很正直,前陣子清除朝中奸細,明察秋毫,出了不少力。
馮劫一面搖頭一面站得更加筆直。
“馬車逼仄,外面寬闊,微臣就不進去了。”
“呀你個不識好……”姜賁的話說到一半,馬車車門已經打開。姜禾從里面鉆出來,扶著姜賁的手,小心走下馬車。
“噤聲!”她斥責道。
姜賁趕緊拿出小掃帚,清出一塊空地。
“不知馮大人有何指教。”姜禾頷首道。
馮劫跟人說話向來開門見山,從不客套。
“今日本官面圣,才知道陛下有意提拔齊國公子姜賁,代管衛尉軍。”
“本官來問,此事是王后的主意嗎?”
“若不是王后的主意,王后知道卻不阻止,是身居后位縱容君王昏庸。”
“若是王后的主意,則王后包藏禍心于國不忠,陛下昏聵失察德不配位。”
“臣想請問,安國公主姜氏,太公望后人,孫武傳人,和周幽王王后褒姒,是同一個人嗎?”
“臣想請問,王后提拔外戚擔任要職,是準備篡權奪位意圖謀反嗎?”
馮劫滔滔不絕慷慨激昂,每句話都像是拔刀刺人,刀刀見血。
姜禾身后的姜賁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姜禾警告過他要噤聲不語,他卻忍不住伸出手,指著馮劫渾身顫抖。
都怪最近喝了太多酒,他的動作慢了。
不然早在姐姐阻止之前,就已經送給這個老頑固一個耳刮子。
而馬車后的蘇渝也大驚失色上前,忍不住施禮道:“馮大人,姜公子已經拒絕了王后殿下的建議。”
姜禾抬手,阻止了蘇渝接下來的解釋。
“馮大人,”姜禾一手放在腹部,清聲道,“不管大人信不信,提拔姜賁,的確是陛下的決定。陛下到底是不是昏聵,本宮以為不是,原因有三。”
她施施然向前一步,神情鄭重,語氣和緩,似乎并未因為馮劫的指責大動肝火。
“老臣愿聞其詳。”
“其一,陛下信任姜賁;其二,陛下信任本宮;其三,陛下信任馮大人。”姜禾娓娓道來。
“陛下信任姜賁,故而肯差遣他做事;陛下信任本宮,故而肯任用外戚;陛下信任馮大人,故而肯把這件事如實告知,以為馮大人能想明白其中關竅,不會在姜賁還未做事前,便把死諫的奏折摞滿朝堂。”
“但是——”姜禾話鋒一轉道,“陛下信任錯了。”
“如何錯了?”馮劫自詡聰明,卻感覺自己被姜禾繞了進去。
“陛下錯了,姜賁不愿意為雍國做事;陛下錯了,本宮的確想有幾個外戚在朝廷當權,不至于在家鄉千里外孤苦伶仃;陛下又錯了,馮大人不惜凍死在城外官道,也要攔住本宮的馬車。”
她說著把手爐塞進馮劫懷中,溫聲道:“馮大人,您的女兒嫁在家門口,可知道遠嫁女兒有多希望身邊有個親人嗎?”
馮劫神情巨震沒有接手爐,姜禾卻已經松手。
他下意識抱住,熱烘烘的氣息暖熱身子,突然感覺心里酸酸的,有些難為情。
遠嫁女兒……
眼前的女人已經貴為雍國王后,卻還在為遠嫁覺得委屈嗎?
他的女兒的確嫁得近,做好了飯接回家,湯粥還燙口呢。
“再說了,”姜禾道,“雍國衛尉軍也才兩萬人,除了他,還不都是陛下的子民嗎?有人敢跟著他反叛嗎?”
“陛下白白使喚一國公子,他自己都覺得是占了便宜,姜賁也覺得失了身份沒有答應。”
姜禾抿唇道:“大人您,多慮了。”
“還有,”她的表情又難過又羞惱,泫然欲泣道,“褒姒禍國殃民以至于大周滅亡,本宮卻為雍國修渠引水,解陛下病癥,又傳兵法于軍中。大人那么說,過了。”
馮劫神情拘束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雖然寒冷,他的額頭卻冒出汗水。
想了想,干脆退后一步跪下。
“微臣失言,請王后責罰。”
姜禾吸了吸鼻子請他起身,淡淡道:“就罰你與本宮同車而回吧。外面冷,若凍死了御史大夫這樣的肱股之臣,本宮才算是紅顏禍水了。”
馮劫滿臉羞愧卻沒敢拒絕。
他渾身僵硬爬上馬車時,聽到姜賁道:“本公子改變主意了。既然姐姐覺得身邊沒有親人孤苦伶仃,本公子就勉為其難,做點事吧。不過薪俸是有的吧?本公子身價高,得多給點……”
駕駛馬車的年輕人喋喋不休。
還沒有爬上馬車的馮劫腳底打滑,險些又摔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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