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靖后來做什么事都興致不高，活躍于言語藉藉中的他習性突變，同他人交談也漠然緘口，嘈雜中隱存暮色沉沉。

        這樣的狀態延續到交流會收尾，拖拽到歸家休憩。

        不過淋浴后給他攜來不少輕愉。

        他懶散攤到寬大的床，空中展示虛擬的通訊設備，他打開社交軟件的動態界面，由社交圈五花八門的世態中獲取悠閑。

        走馬觀花的一閃而過，卻無意下觸“季林”二字，宣靖又不明緊促著思緒，他細琢著季林發布的動態。

        一張學校北門的夜景，人影稀疏，燈光不見璀璨，綠植不見葳蕤，一切謙卑又低調，卻配文“嗨寶貝”。

        宣靖卻立即將其牽連陸汀。

        因為陸汀和季林推搡又遞進的關系，更緣由右下角落下的倒影，外衣在夜風吹拂下肆動，以及倒影脖頸的秀頎。

        宣靖腦際描摹陸汀的衣著與形神。

        他今日一席黑呢長衣，衣物悄然的內收腰身映襯身支瘦削，白色襯衣的首顆紐扣隨性的松解，鎖骨再度表達了消瘦。

        可那日狂悖暴露的腹肌又沖上腦海，而被包裹在素白沉黑的外衣下，就像陸汀本人藏于煙波浩渺的朦朧中。

        思緒由在陸汀的駁岸上擱淺了良久。

        察覺這思緒跌墜的不妥，便一手揭開這帷幔的籠罩。

        也順勢丟開虛擬設備的繁雜。

        宣靖將手搭上雙目，他為這種接踵而至的朦朧感到不安。

        他又覺倦怠不堪，卻不像新技術研發的難題困鎖，也不是長篇大幅的措辭編撰。

        恍如陰雨綿綿了數日，他無處怪罪，不知應當將情緒的低沉歸咎何處，只有徑自馱著心緒潮濕帶來的體驗不佳。

        “阿靖。”殷琳玥帶著敲門聲敲破了寂然。

        “進。”宣靖抬首而望門扉。

        思緒依舊拽著回應而緩慢運作著，宣靖徐言：“怎么了，媽？”

        “肚子餓嗎？外面煮了點面。”

        “不餓。”

        “今天怎么了？”殷琳玥旁坐于宣靖，“心情陰沉沉的。”

        宣靖沉寂許久，乏悶無處解導致宣靖傾吐心聲：“我最近遇到了一個人。”

        “嗯。”殷琳玥準備好細聽。

        “我一直覺得世界是越走越大。或許很多東西都還在朦朧，但至少這樣的走向是非常清晰的，可是那個人的世界忽大忽小，而且顛簸程度很大，讓人感覺頭昏腦漲。”

        “反復無常嗎？”殷琳玥倒促狹一笑，她好像知道宣靖此時眩惑之處。

        “一開始他給我的感覺，他很幼稚，我沒有貶低他的意思，我指的是他的性格，也像還沒長大的樣子，沒吃苦的傲嬌樣。”

        “嗯。”殷琳玥理解此意。

        但其實宣靖也難脫年少輕狂，他知道世界之大，也以為他已經站在同齡人的至高點，但其實人是越活越謙卑。

        宣靖繼說：“后來一些事情中，在一些表達態度的地方，他動作也只是那么輕，踏出步伐的輕連灰塵都揚不起來，可風輕云淡說出去話，可以把頭頂的云都驅散了，有種他自己所掌握的世界突然蘇醒的感覺了。”

        宣靖不是表情豐富者，波折起伏也不大，向來安之若素，此時面頰承載的重度不解和不樂。

        殷琳玥的傾聽卻顯得意趣盎然。

        宣靖繼言：“這種世界突然覺醒的樣子，把我所站的土地牽連到晃動，我的世界都在顫抖。”

        “覺得自己渺小了？”殷琳玥問。

        “有點。”宣靖漸漸小聲。

        “能讓你有反思的人，都是對你有意義的人，可重可輕。”殷琳玥有欣慰浮上面頰。

        宣靖思緒拋卻，他向來處事不驚，可還是被冰山一隅的驟然而升嚇得惶惶然，被揭起軒然大波。

        殷琳玥望著宣靖的緘默，這種噤聲倒不必惹人操心，只是有意窺探事態：“是同學嗎？”

        宣靖言語凝滯了須臾，后直言：“陸汀，你認識嗎？”對陸汀的名字他有些兒不敢直稱。

        “今天你爸問老楊你昨天留他做什么了，我們今天有談一些。”殷琳玥保持面色愉悅。

        “談什么了？”

        “就你昨天說的那些。”

        風輕云淡地去言談一些別人的風花雪月嗎？宣靖這時候卻站在關懷陸汀的角度。

        不過宣靖的思緒活躍宛若斷章取義的愚昧，一個極致理性者被瓦解，處處感傷的瘋子。

        殷琳玥也不脫喟嘆：“確實不簡單，他從小就不簡單，走過的路有多蜿蜒也可想而知。”

        從高處跌落，眾星捧月到自愿退出，甚至視若糟粕地避而遠之。

        殷琳玥問：“你們交朋友了？”

        “沒有，他也不屑交朋友。”宣靖調整了平躺的姿勢。

        殷琳玥在預設這孩子現在是何樣。

        宣靖則言：“楊叔不是說我們以前一起拍過照嗎？有在嗎？我想看看。”

        宣靖在這場對話中，這是完整一句話中直視母親，眼眸亮锃锃。

        兩人隨之來到儲物間。

        想著和陸汀的牽連，他去翻閱雜物的心情就不明急躁，可陸汀在他心中不知何時支起敬畏形象，他又有種望而卻步的迂鈍。

        “找到了。”宣媽帶來裱著相框的照片。

        兩幅稚嫩的面龐還掛著雙頰的白皙肉堆，沒有此時由棱角分明演變出的嚴苛、冷漠、輕蔑……

        不見憂戚的笑意再純粹不過，宣靖那折磨到殘破的心靈被治愈，宣媽這夜倒見首見宣靖的笑臉。

        “哪個是他，這個？”宣靖指向身高較矮那位，旁處那位的笑意盈盈難看出陸汀的痕跡。

        則事實不然。

        “矮的那個是你！”宣媽笑得歡愉，“連自己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啊？”

        “什么，怎么會？”宣靖感覺自尊心被冒犯。

        “人家比你大一歲，這個時候比你高正常。”宣媽的解釋出于理解他的不甘不愿。

        宣靖的出類拔萃也不乏在身形上展現，現在他和陸汀的身高差距直觀可見，宣靖便不多做計較。

        宣靖便輕捧著相框，再細嘗這歡愉之意，陸汀的笑容好似被鎖在相框內，思緒又埋了進去：“他這么開朗？”

        “這時候小孩子哪有什么苦惱，疼有人疼，愛有人愛，大家都是陪著臉笑，小孩子情緒表現都是旁邊人的倒影。”

        疼有人疼，愛有人愛，不像現在。

        可是現在喜歡陸汀的人也不少，至少認識短短時間內，季林便幾次對陸汀表示喜歡。

        宣靖望著照片望出了忿怒：“氣人！收起來吧！”宣靖將照片遞給母親。

        “怎么啦？”殷琳玥不知所以將照片收好。

        宣靖孤立原地：“他理都不想理我，他今天竟然把聯系方式給別人了。”

        殷琳玥不急于疏解宣靖的醞釀，她在揣測宣靖的情感，見宣靖撥開發梢的動作像是想撥開一切凌亂，卻越撥越亂。

        直至聽到宣靖的長氣一舒，但宣靖又卷起悵然若失。

        殷琳玥便柔聲問：“所以你喜歡他嗎，阿靖？”

        “啊，什么？”宣靖驟然失措，神情的閃躲擊潰魁岸的形象。

        “什么什么？你怎么跟個笨蛋一樣，你自己喜不喜歡他你不知道嗎？”

        “我……”宣靖的心中話語持續喑啞。

        殷琳玥能知曉其意：“你們平時有聯系嗎？”

        “沒有，郁寧問我要不要他聯系方式我也沒要，他應該也不喜歡跟我聯系，喜歡他的人挺多的。”

        “那他喜歡男生嗎？”

        “不知道，但是有男的喜歡他。”

        “那他知道嗎？他有什么想法嗎？”

        “就……反正我也讀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是那男生應該要追他吧。”

        “那你不著急啊？”

        “……”宣靖再度啞口無言，怎么會不著急，不過也只是唯有急躁罷了，愚拙和畏葸都溢了出來。

        “喜歡就去表現出來，他不喜歡你你再往后退，干嘛現在委屈了自己？除非他不喜歡你，那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退后站吧。”

        宣靖變得怯生生：“那我爸要是知道了……”

        “還不知道你能喜歡多久呢，說不定過段時間就不喜歡了，你爸也沒知道的機會。”殷琳玥直白又現實。

        “別看不起我行嗎？”

        “你現在倒硬氣了？”殷琳玥揶揄著。

        宣靖垂首而自忖。

        殷琳玥問道：“那你那個項目小汀也有參加嗎？”

        “干嘛突然叫這么親切？”宣靖為關系的交融感到羞赧，“他也有參與，他負責前端形象設計，視覺識別系統那一塊的。”

        “媽媽投資你們去集訓吧？”

        “這么突然？”宣靖訝然。

        “合適嗎？項目有預期什么時候結束嗎？”

        “沒有預期，但是也才剛開始。”

        “那就這樣說定了，別太憂心了寶貝，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把道德底線作為前提，其他不應該成為顧及。”

        兩人的洽談到處為止，宣靖回到臥室依舊空泛，對未來的預設不過恭維。

        宣靖沒有將窗簾成為他和外界的橫亙，一整夜讓月光撒入眸中，他視線摸到了不可及處，深夜的他目不交睫。

        今夜的月色、語氣、旋律還在停靠，一切都過于輕柔，卻柔得宣靖心癢癢，讓人抓耳撓腮無法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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