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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受難,稚奴相救七


  同一時刻。

  甘露殿中。

  稚奴聞得瑞安回報,長長出了口氣:

  這盤棋諸星已定,中元亦動。就是要看接下來,該如何壓實了。

  略一思忖,稚奴一邊畫著美人圖,一邊問侍立一側的花言道:

  “花姑姑,以你之見,這于氏還有多長時日?”

  花言一怔,隨即喜道:“王爺果然聰慧絕倫……”微一思忖,便道:

  “陛下此刻雖有意冷她一冷,然只怕也存了留著鼠兒在,引得蛇兒竄出洞的心思。只是不知道那蛇兒,耐性如何。”

  稚奴淡然一笑,取了朱砂,親自調制,慢慢道:

  “若是那蛇兒自己,只怕此刻恨不得長了雙翼,飛入天牢中,吞了那鼠兒不留后患。可是若是那蛇兒之主不欲其行之……那她們再不甘愿,也得等。

  只怕這鼠兒的命,終究還是得她自己取了來,送與那蛇兒與蛇兒之主才是呢。”

  花言更怔:“王爺此言何意?”

  稚奴放下朱砂,取了筆來沾飽,才淡然道:

  “花姑姑,你就不覺得,這韋氏最近的動作,也太利落了些么?你識她,可比稚奴識得久。難道沒有一絲懷疑,這平素輕狂愚蠢的無知婦人,怎么有這般心思?”

  花言更怔:“您是說……那王爺以為是誰?”

  稚奴搖頭,只細細描了畫中美人之唇,才道:“此人,便是我,也看不出來門道,只知他必然厲害。否則,于氏為韋蕭二人所害,又怎么肯這般咽下罪行?只怕她們背后有人,指點了她們以于氏最重視之物為協迫,逼得于氏不得不棄己之命,保得心中至要。

  所以,若稚奴所料不差,至多明晨丑時三刻之前,這于氏便當自裁性命,以保心中至要。”

  德安在一邊,忽道:“王爺,德安明白了,您是想著若能從那蛇兒之主的手中,取得于氏心中至要這枚棋子,便可使于氏活下來,為我們所用?”

  “不,于氏必須要死。我不會容許她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那蛇兒之主也更不容許我將于氏長久利用……所以,我們要的,只是需要她臨終之前的‘親筆善言’罷了。”稚奴淡淡道。

  花言立刻領悟稚奴之意,又敬又佩,不由叉手為禮道:“王爺是想以此善言,進與主上,以備日后所用?”

  稚奴含笑點頭,又道:“再者,她久居安仁殿,又因蕭氏之事,多有提防。只怕會看到那蛇兒之主的真容,也不一定。兵家之法,最豈敵暗我明。若能知敵手是誰,這盤棋,咱們贏得會更容易些。”

  花言頷首,便道:“如此說來,姑姑倒是聽過那于氏曾屢屢提起自己家中僅有一母一弟,言語之間頗為憐愛。只怕她心中至要,便是母弟。”

  稚奴點頭,看了眼德安,德安便立刻知機,退出殿外,自行其事。

  是夜,戌時剛過一刻,天牢之中,便來了一位貴人。

  林志早早等了消息,便立在牢門口,焦急等待。

  不多時,依然裹了那墨藍大氅的稚奴,便由德安在前提了宮燈引著,后面跟了六兒瑞安兩個,徐徐而來。

  林志先行了大禮,才道:“王爺,人已在里面準備著了。如何?”

  稚奴微抬手,掀開一邊帽沿,想了想:“不急,先去看看武才人。”

  “是。”

  天牢中,媚娘依然還是那間單房,依然還是捧著書,來來回回地走著,看著。

  見到稚奴前來,她是有些不悅,又有些感動:“明天陛下就會放了我了,你這么晚,還跑來做什么?”

  稚奴含笑,先由著德安幫忙,解了大氅,露出里面天淡天青色繡金螭紋的袍服來,這才道:“這幾日,在宮中可把稚奴憋壞了,想著如今父皇便知我來探武姐姐也不會說什么,所以才帶了棋具來,咱們兩個下上兩局,解解悶兒。可好?”

  媚娘聞言,含笑:“你呀,真是長不大。”

  說話之間,德安與六兒瑞安便將棋具擺好,又于一邊擺上清茶兩盞,挑上宮燈,二人相對而坐,媚娘執黑先行,稚奴執白后手,依然如上次一般,稚奴開局便定了中元。

  “你每次都是這樣……當真以為武姐姐贏不得你中元為主?”媚娘好氣又好笑。

  “稚奴從來不以為武姐姐贏不得稚奴。不過眼下……只怕武姐姐還贏不了。因為武姐姐的心,可不在這盤棋上。更不曾真正將所有實力展現出來,故而,稚奴自當會贏。”稚奴含笑,意有所指。

  媚娘一愣,看他一眼,想了想,一笑,落子。

  燈花噼剝之中,間或響起一兩聲敲子之音,清脆動聽,也叫眾人平和。

  “說罷,你今天來,到底是為了什么?別說來看我,也別說來與我下棋。你相念武姐姐,我信是真的,你相念武姐姐的棋藝,我也相信是真的。可是如此……怎么能讓你如此勞師動眾,連你排在素琴身邊的人都拉了出來。”

  媚娘長發披散,一邊落棋一邊含笑而道。那烏發襯托著傷痕微愈的雪膚紅唇,明眸皓齒,竟依然如風雪摧殘后的梅花一般,自有一股不懼強凌,淡然笑對寒風折的美感。

  稚奴看得一時呆住,看著媚娘抬頭,將視線投往自己,這才忙慌地低了頭,清了清嗓子道:“六兒是奉了元昭媛之命,來瞧你的,所以與我一道。瑞安以后便是跟著你了。他看看你,又有什么不對。

  稚奴從來不會對武姐姐撒謊,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稚奴從來不會對武姐姐撒謊,但總是會有所隱瞞,以前會,現在也會。”媚娘淡道:“你看我,我信,你想我的棋藝,我也信。不過……你此行來,卻不是專為我罷?”

  看稚奴面色淡然,媚娘又想了想,側首含笑道:“是那于英蓉罷?”

  燈光之下,一抹嬌俏笑容,又如此解他心意,如何叫稚奴不心動?抿笑道:“罷了,稚奴也是自作自受,好好兒的,非得把你給警惺了。以后只怕再瞞不過你。”

  媚娘含笑,又落一子斷了稚奴左線生機,才道:“是不是于氏,再不能得見明日朝陽了。”

  “如果武姐姐想讓她瞧一瞧,倒也未嘗不可。”稚奴皺眉,忙著以其人之道還制其身,斷媚娘中盤大龍之爪:“只是,夜若長,夢必多。”

  媚娘聞言,停了半晌,才嘆道:“剛剛我讀太史公記七卷(史記第七卷)項羽一篇,看到那一代霸王項羽,一生豪情,無不敢為之事,卻為了因不忍不愿以敗兵之將回江東而自盡……忽然覺得,這世上最可怕的,也許不是權利,而是親情,能夠得到親人的認同,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所以,項羽一代豪雄,仍不能避親情之累,只怕……那于氏也一般吧?”

  稚奴沉默不語。

  德安瑞安都欲言,又覺自己不方便出聲,只得兩兩安靜。

  媚娘好半晌,才嘆道:“你想做的事,便做罷。你從來不是個有惡心的人,若非被逼到如此,你也不至于便行這般手段。只是稚奴,武姐姐需得提醒你,自古以來,善惡便僅一線之隔。你且看那前朝煬帝,如此雄才大略,又以運河之利福被后人豈止百年之數?然終究因其居心不正,急功近利,而落得個家國破滅,身亦橫死,為世人唾罵的下場。你要做,武姐姐不攔你,甚至也希望能陪著你。但只求你能夠永遠都不放棄自己的仁善之心。可好?”

  稚奴聞言,長長吐了口氣,道:“武姐姐,稚奴這盤棋贏了。”媚娘點頭。

  稚奴又道:“可是稚奴也不算贏,因為武姐姐你也沒輸。”

  媚娘再點頭。

  一邊,德安瑞安六兒互視幾眼,各自露出喜悅的笑容。

  …………

  片刻之后。

  同樣獨處一處的于氏牢房外。

  稚奴伴著媚娘,將自己的大氅與她披著系好,以防夜風寒涼,二人走在一持宮燈,一負責引路的德安與林志身后,穿過那條同樣不為任何囚徒所見的路,來到于氏牢房外。

  媚娘停下腳步,看了看牢獄中那個女子。一身杏色素服,散著烏黑長發。

  恍然間,她似又看到當年那個與自己一同入內,溫婉明麗,卻嬌俏動人的于英蓉。

  心下暗嘆一聲,再不說什么。只對目中似有詢問之意的稚奴搖頭,轉過面去,不愿一同入內。

  稚奴會意,便吩咐了瑞安六兒還有林志,好生照顧好媚娘,自己帶了德安入內。

  牢獄之中,聞得似有人來,于氏驚恐地抬起頭,卻看到一個溫潤如玉,長身而立的秀美少年。

  晉王。

  她是認得他的。可不知為何,此刻看著這個突兀地出現在這里的少年,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見過這個人。又好像……

  又好像以前見過的,都只是一個假像。

  稚奴只看著她,淡淡道:

  “你可認得此物?”

  一邊發話之時,瑞安已然拿了一枚纓絡,示與于氏。于氏見狀,哀號一聲,撲上前緊緊抓住,握在掌心再不肯松手,淚如雨下。

  稚奴也由著她哭,直到她哭得痛快了,才揚揚手,德安急忙著林志搬了一張圈椅入內,侍奉稚奴坐下。

  于氏已然漸停淚光,看著稚奴,目光中既有敬畏,也有害怕,更有一絲渴望:“他們……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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