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時代，沉默即是罪過。

        這是一個容易過度解讀的時代，發(fā)聲即是過錯。

        無論是發(fā)聲還是沉默在這個時代都已經(jīng)顯得多余了。自媒體的繁榮讓流量成為了追捧，人們的關(guān)注力不再集中，今天說過的話、表達(dá)過的觀點，明天就可以選擇遺忘或者推翻，后天的時候還可以加工再炒一邊冷飯。沒有人在乎表達(dá)的重點，只是記住了某種表演，某種用力過猛的嘩眾取寵的表演。

        忽視掉茶余飯后的鄰里家話，拼了命地用宏大敘事去帶節(jié)奏，去保持對周圍人群的認(rèn)同，仿佛唯此才能政治正確而不陷入危險。

        危險，危險。危險！

        燕鴻鵠警惕到了一種源自于身份體認(rèn)上的危險。

        ——

        已經(jīng)有有一段時間沒再見到凌婕了，燕鴻鵠失望。

        他有點不想再繼續(xù)呆在這家書社里等候了，但似乎又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來到書社里坐一坐等一等，僅僅是為了再次體會那早已逝去的偶然故事里的余味與余溫，燕鴻鵠都會感到滿足。

        兩個月前偶然的避雨躲進(jìn)嫻讀書社，撿到一本被遺落的日記本。

        日記本里，娟秀工整的字跡小心翼翼地記載著的心事心情，讀著這些文字，仿佛時間忽然變慢了，仿佛日記本里的字符活躍了起來，拼湊成了一個姑娘的臉龐，然這張臉龐在自己耳邊娓娓道來，呵氣如蘭。

        這一刻的歡悅福至心靈，讓他有強烈的渴望想見到日記本主人。

        按圖索驥，日記中隱約透露的信息。

        終于在青岸四中找到了凌婕，那一身蔚藍(lán)色外套著裝的姑娘站在那里，和腦海里那張字跡拼圖的臉重合在一起。

        凌婕伸手捏住袖子笑著問他是不是看過了日記的內(nèi)容，燕鴻鵠沒有否認(rèn)。

        姑娘的笑容在陽光下有點狡黠：“好嘛，都被你窺探到了隱私，你不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

        “有什么好說的，你別不講道理啊，不翻你日記我能找到你？打聽到你也花了不少功夫的好吧。”燕鴻鵠隱隱覺得自己答非所問。

        “好吧，原諒你。但至少也應(yīng)該讓我看看你的日記，這樣會不會公平。”

        “沒啦，我沒寫日記的習(xí)慣。”

        “那今天開始寫啊，我們交換日記吧。”

        交換日記？聽上去就很奇怪啊。

        好像是女生之間才有的矯情游戲，如果是男生之間會有點不正經(jīng)，那男女之間算浪漫劇情么？

        看著眼前姑娘的臉，忘記了拒絕。

        “那就從這本日記開始吧，還是那家書社，我們可以在那里見面。”

        輕易地約定了交換日記的過程。

        嶄新的日記本，淡淡的墨水清香。

        交換日記里的隱私話題不少，同時公共領(lǐng)域話題的著墨也逐漸增多。

        關(guān)于青春、關(guān)于校園、關(guān)于成長、關(guān)于男女等等，有時候僅僅是看著對方姑娘家的娟秀字跡就能想入非非了。

        某種窺探欲望的滿足，某種放開心扉的渴望，萌生了更多的期待。

        ——

        這場期待滿足之前，燕鴻鵠一直都覺得自家老爹就是一個暴發(fā)戶，而自己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對不起燕鴻鵠這個名字，也對不起莊子他老人家。

        當(dāng)然，依燕三秋的文化水平肯定沒法給取這么個名，倒是自家外公作為一個小學(xué)語文教師差不多會有如此脾性。

        燕三秋，排行老三，秋天出生，所以有了這么一個似乎挺有格調(diào)的大名。

        燕三秋從計程車司機起家，后來倒騰轉(zhuǎn)賣出租車營運證挖到了第一桶金，并在青岸市開了一家出租車運營管理有限公司。

        發(fā)展至今，旗下?lián)碛兴奈灏佥v出租車的外包業(yè)務(wù)，每天就收點份子錢也算日進(jìn)斗金了。

        說燕鴻鵠是含著金鑰匙出生興許還不正確，但形容妹妹燕雀就很合適了。

        燕三秋有感自己暴發(fā)戶的身份，從小就想培養(yǎng)家里一對子女的貴族氣質(zhì)。

        各種學(xué)習(xí)班、輔導(dǎo)班、興趣班一個勁地幫倆小報著，燕雀倒是不介意，但燕鴻鵠從基因里就表現(xiàn)出不高興，各種不配合。

        燕三秋氣得暴發(fā)戶家教直接上陣，錘得傻兒子鬼哭狼嚎。

        后來又不知哪跟哪地就聽說現(xiàn)在流行私人家教，于是各種美女家教邀請到家，傻兒子二話沒說就給老媽遞消息，惱火的童月鳳就拍著桌子問燕三秋到底是給誰請的家教。

        燕三秋嘆息，對告黑狀的傻兒子無可奈何，任他自生自滅、自暴自棄吧。

        地主家的傻兒子，沒心沒肺也覺得正該如此。

        但未必燕鴻鵠就是滿意的，燕家的基因、爆發(fā)戶的家境、燕鴻鵠自己的脾性。三者之間構(gòu)成的矛盾讓他警惕到身份認(rèn)定的危險。

        內(nèi)心沖動而焦灼，有很多的壓力無可釋放。

        ——

        交換日記里談到這些心事，放大了苦惱后借用王家衛(wèi)《東邪西毒》的開篇臺詞：“很多年之后，我會有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社會身份，但我并不會比任何人更開心。我不會介意他人怎樣看我，我只不過不想成全別人的評價眼光。”

        下一篇日記里，有凌婕的清晰解讀：“歐陽鋒癡心妄念，何苦作繭自縛，黃老邪亦正亦邪，何須強求理解。散場的青春電影里，我們都只是路人甲而已，不必要再去自我設(shè)定。”

        直接一句話似乎醍醐灌頂了。

        路人甲沒有貶義也不含否定，在此語境內(nèi)路人甲剝離了表面形式的浮夸，唯有解除自我設(shè)定，才會解除外界的看法。

        燕鴻鵠瞬間動心了，看得見的姑娘明眸皓齒，讀得到的姑娘心思細(xì)膩。

        這么蘭心蕙質(zhì)的姑娘，是上天安排給自己的緣分吧。

        假如這是一場青春電影，燕鴻鵠覺得自己就是主角，正經(jīng)歷著戲劇性十足的主線劇情。

        如果讓左曉霧得知書社里還有的戀愛故事故事，大概不會像對待之前那對狗男女一樣惡心，反而會對書社豐富的故事線沾沾自喜。

        可惜左曉霧無從得知。

        燕鴻鵠也無從得知為什么會在書社里得到凌婕的日記，只是陶醉在一場故事性豐富的邂逅偶遇之中。

        甚至他以為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愛情。

        但終于有一天，青春電影散場了，燕鴻鵠沒有再交換到日記，也沒有再看到凌婕。

        在嫻讀書社里等候多日，卻再也沒有看到熟悉的倩影。

        找到青城四中，被告知凌婕原本就是借讀生，現(xiàn)在又轉(zhuǎn)走了，甚至隱約傳言凌婕遭遇到校園霸凌事件等等。

        什么？開什么玩笑？

        自始至終與凌婕的接觸，沒有收到任何關(guān)于校園霸凌的消息，交換日記中字里行間輕松活躍的語感，也絲毫讀不出此種經(jīng)歷。

        向周圍人群詳詢凌婕的校園生活，得到的恢復(fù)也有點不清不楚，只是借讀與轉(zhuǎn)走都挺突然的。

        燕鴻鵠目瞪口呆，一種被生活愚弄的感受直接涌上心頭。沒頭沒尾的借讀轉(zhuǎn)學(xué)，毫無線索的校園霸凌，好端端地一個人說不見就不見了，連一個告別都沒有。

        開什么玩笑，這到底是故事還是事故？

        以為自己出演的是校園言情劇，沒料到變成了懸疑劇。

        燕鴻鵠甚至想過利用關(guān)系及資源去找，但沒人把這這當(dāng)回事，他感到沮喪。

        假如這是一場青春電影，即便做不了主角，也請允許我出演個性鮮明的配角吧，我真的不想淪為你生命里的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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