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連環(huán)計（中）
梅妍被逗樂了：“掌柜的，您太瞧得起我了，莫大人、師爺、雷捕頭和差役們，還有馬仵作，他們辦案經(jīng)驗豐富又周全，哪用得上我？”
“不，梅小穩(wěn)婆，”綠柳居掌柜一針見血，“你看事物與我們都不同，就憑你一句水向低處流，就能讓人明白，血脈瘀積征是怎么回事。”
“若是胡郎中來解釋，必定要之乎者也一翻，讓人聽得云里霧里，完全不明白。”
馬川看著梅妍：“你有何想法盡管說。”
梅妍知道被馬川盯上，是沒什么機(jī)會唬弄過去的，反正橫豎已經(jīng)在這趟船上，早解脫早安全。
畢竟，她在那么多地方，救了那么多人，還是第一次有縣令給她發(fā)良民文書。
“行吧，我要一塊這么大、平整的木板，可以架起來，上面鋪滿粗草紙，”梅妍邊說邊比劃，“我要畫一些東西�！�
馬川帶路，邊走邊說：“去縣衙的廂房，莫縣令給我留的，安靜而且物品齊全�！�
進(jìn)入廂房，梅妍看到了與莫石堅書房里一樣大的桌案，自己動手清空案上的東西，放下背包，取出粗草紙逐一鋪在桌案上，一塊又一塊用漿糊粘在一起，鋪成了一塊巨大的紙板。
一支炭筆在紙板的左上角畫了一個圈，在圈里寫“水向低處流”，下拉箭頭，再畫一個圈繼續(xù)寫“血脈瘀積征”，再橫畫箭頭，畫圈“久站負(fù)重、長時間行走所致……”
漸漸的，一份思維導(dǎo)圖畫完，梅妍在將這些劃進(jìn)一個大圈，右拉箭頭，再畫圈“刀氏被定為妖邪”，“綠柳居被指庇佑妖邪，被毀易主，被吞并（造謠者四人最終得利）。”
馬川和綠柳居掌柜兩人望著這些，目瞪口呆。
梅妍看了他倆一眼：“據(jù)我看資料的總結(jié)，這不是個案，而是一群人，利用對妖邪的恐懼，打壓行業(yè)里的翹楚，非法占有他們的財富，妖邪被處死，受牽連的人不會少，也就不會有人翻案�！�
“清遠(yuǎn)共有四樁妖邪案，其他三樁的呈堂證供寫得像兒戲，讓人無從查證，但是我想，得利者應(yīng)該過得非常逍遙�！�
“用這樣的方法來推導(dǎo)，再加上搜集來的其他證詞，就可以完成逆推�！�
綠柳居掌柜的一拍手：“妙�。∶看斡梢晃秽l(xiāng)紳出面，先震懾百姓，給縣令、師爺和差役們施壓，或者干脆與之勾結(jié)，仵作和穩(wěn)婆人微言輕，和一下稀泥，妖邪案就可以判定，他們就得逞了。”
馬川緩緩開口：“升堂伊始，鄉(xiāng)紳提出杖責(zé)刀氏，如果莫大人屈于他們的威壓，刀氏就要生挨二十杖責(zé)，不死也會去半條命。”
老板娘扔了團(tuán)扇，憤憤開口：“到時，就算證明刀氏不是妖邪，我綠柳居再也沒了魚膾廚娘�！�
梅妍指出：“因為莫大人堅持，馬仵作扇起了百姓的憤怒，他們第一招沒有得逞；所以，石老先生出面，用俞婆的供詞來打壓我�！�
“不曾想，我查驗文書寫得非常詳細(xì)，而且胡郎中來聽公審，還愿意上臺作證，我沒有被駁倒。他們要換穩(wěn)婆的計劃落空�！�
“……”
三人對上午公審進(jìn)行了最全面的復(fù)盤，梅妍讀，馬川寫，綠柳居掌柜的復(fù)核，橫向?qū)Ρ攘硗馊龢堆鞍浮?
第一樁妖邪案，一位長得特別美貌的少年被誣為水鬼燒死，少年是石老先生私塾破例招收的學(xué)生，他不僅外貌俊秀、天資聰慧，且極為努力，是父母的老來子。
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成為私塾最好的學(xué)生，沒有之一，石老先生以個人名義推薦直接春試。
少年被燒死后，父親和母親在半個月內(nèi)先后去世，親朋好友無人奔喪。
當(dāng)時的縣令讓牙錢花臉出了這家人的喪葬棺斂錢，接收房產(chǎn)田地，不曾想賣了一年都無人愿意接手，最后以一成的價錢賣給了一位外來的商戶，現(xiàn)在成了租屋。
私塾另一名學(xué)生頂替少年的名額，直接春試，一舉高中，從此石老先生成為真正的名師。
本該有厚厚一沓呈堂證供、人證物證，然而只有薄薄一張紙和寥寥數(shù)筆，還被水泅了字跡，以及后續(xù)打聽到的一些暫時無法辨別真?zhèn)蔚南ⅰ?
三人仔細(xì)辨別紙上的字跡，少年被斷定為水妖的理由竟然是“雙腳踝上一橫掌有魚鱗狀異物，”梅妍第一反應(yīng)就是鱗屑病，第二反應(yīng)就是想罵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秋冬季節(jié)氣候干燥寒冷，這里的人又沒條件像現(xiàn)代人一樣涂潤膚乳，每個人都會有掉皮屑的！
按這樣判斷，全大鄴都是妖邪！
“怎么了？”馬川很少看到梅妍這樣無聲的憤怒。
梅妍在紙板上寫：“頂替水妖少年春試的學(xué)生有重大嫌疑，石老先生恐怕也有�！�
馬川和綠柳居掌柜表示同意。
第二樁妖邪案，是一位技藝高超的繡娘被判為蜘蛛精被淹死，繡娘被處死后，繡娘所在的繡莊生意一落千丈，苦撐了半年倒閉，現(xiàn)在是租用商鋪，主人同樣是外來商戶。
繡娘被判為蜘蛛精的原因是，她的舌下兩側(cè)有鋸齒狀的肉刺，體毛格外旺盛。
梅妍氣得差點掀桌，這幫畜牲！
馬川與綠柳居掌柜的，也是看得臉色發(fā)青，縣衙從上到下都草菅人命！
梅妍連炭筆都握不住，馬川在紙板上寫：“現(xiàn)在生意最好的繡莊嫌棄最大，鋪子主人也有嫌疑�！�
第三樁妖邪案，一位肉攤店家被誣為山豬成精直接斬立決。
在梅妍看來山豬成精的理由更荒唐：“肉攤主是位壯漢，左臉、右前臂、左胸口、后背正中和左側(cè)小腿上，共有七塊大小不等的黑色皮膚，皮膚上還有密集的汗毛�！�
三個人的臉色越發(fā)不好看，縣令才應(yīng)該判斬立決！
肉攤主死后，父母突發(fā)急癥而亡，妻子攜隱姓埋名改嫁，有人低價盤下肉攤，幾經(jīng)轉(zhuǎn)手，現(xiàn)在也是出租商鋪，房契上的人名同樣不是清遠(yuǎn)的。
把所有信息都條理分明地集合在紙板上，再加以區(qū)分、劃出重點，最后在整個紙板的最下方，四個紅色大圈里寫著得益人。
馬川立刻出了廂房，把莫石堅、師爺和雷捕頭拉進(jìn)來。
他們對著鋪滿一個桌案的紙看了不少時間，看到最后，莫石堅轉(zhuǎn)身：“這法子誰想出來的？”
梅妍立刻回答：“馬仵作！”畢竟，上面絕大多數(shù)的字都是馬川寫的。
“梅小穩(wěn)婆！”馬川異口同聲，與梅妍同時互指對方。
莫石堅瞪了兩人一眼，厲聲吩咐：“雷捕頭，去查這些人，找錢花臉查鋪子房產(chǎn)地契交易……再查那些被定為妖邪的人，親朋好友現(xiàn)在何處？”
“是！”雷捕頭向梅妍和馬川豎了大拇指，腳步噔噔地走了。
莫石堅打量梅妍，半晌才開口：“梅氏，你不應(yīng)該只做穩(wěn)婆，還應(yīng)該在醫(yī)館坐診看女科，不，為何本官覺得你連郎中都可以做得？”
梅妍連連擺手：“莫大人，您過獎了，我只是為了自保和母子平安，用了更多時間學(xué)習(xí)而已，剛好又遇上經(jīng)驗豐富的婆婆。”
莫石堅斷過許多案子，有可靠的仵作和穩(wěn)婆實在太重要了，必須將梅妍牢牢留住才行：“這幾日，你盡管放心留在縣衙，你家婆婆那邊有差役巡邏�！�
“多謝莫大人。”梅妍再次道謝。
“莫大人，民女告辭�！本G柳居掌柜的行禮。
“去吧，差役們也會加強(qiáng)綠柳居的巡查�！蹦瘓砸呀�(jīng)布署過了。
“多謝莫大人，”綠柳居掌柜的風(fēng)姿綽絕地轉(zhuǎn)身離開，臨到出門又回眸一笑，“莫大人，有時間帶莫夫人到綠柳居來呀，有雅座，有美食。”
“到時再說吧�！蹦瘓宰罱X子里塞太多事情，整日的焦頭爛額，哪有心情去綠柳居？再說了，秋草巷正在修葺，大把大把的銀子花銷出去，哪有閑錢去綠柳居開銷？
真不愧是綠柳居老板娘，梅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很是佩服，隨時隨地招攬生意，知人善用，不過分壓榨員工，精明卻不招人厭惡。
“莫大人，民女去看望莫夫人。”梅妍打算溜之大吉。
“去吧。”莫石堅與夫人和解，心情好了不少。
馬川望著梅妍離去的身影，直到被莫石堅撞了一下胳膊，這才詫異地回神：“莫大人，有事？”
“她現(xiàn)在是良民了�！蹦瘓允沽藗�眼色。
馬川幽幽地笑了一下：“多謝莫大人，草民對她沒有其他念頭�！�
莫石堅甩了袖子揚長而去：“司馬公子，眼神騙不了人，你回去照著鏡子再說一遍試試？”不止眼神，馬川平日的眼神多嚇人，一看到梅妍就柔和許多。
傻子才看不出來，哦，馬川不是傻子，是死鴨子。
馬川被噎得夠嗆，梅妍自由又有活力，耀眼得像陽光，帶給他許多新鮮有趣的體驗，是在大司馬府里一輩子都感受不到的，這就足夠了。
人不能太貪心，既要又要還要……最后會被欲望吞噬，失去自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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