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一別八年,三十二年秋八月十五日,莫知舊十五歲生辰。
束發之年已到,是時候下山了。
臨行前莫知舊向師父笑了笑,端端正正地行了三次跪拜之禮,將師父深深地望上一眼,道:“師父保重,徒兒這就下山去了。”
師父看著他,突然開口道:“臨行之前,你為什么將我望上一眼。”
莫知舊眼睛晶燦,神采奕奕:“師父養育教導之恩,徒兒永不敢忘,這一眼,是把師父刻在心里。”
師父沒再多少什么,揮了揮手,莫知舊轉身下山去了,下山后他在山腳周圍游蕩了幾圈,此時紅色的夕陽像一朵飽滿的秋菊盛大綻放,天空紅彤彤一片,一排歸鳥在莫知舊頭上振翅盤旋,像是迎接他的歸來。
歸途景色瑰麗,莫知舊卻并沒有找到楚夕年。
些許遺憾。
莫知舊心里埋怨這小鬼說話不算數,也知道書中大多愛寫童言無忌,茫茫人海中的久別重逢,那都是折子戲里才有的橋段。
他獨自一人來到弘陽城,已是傍晚,弘陽大街滿城燈火,寥落通明。
樹中秋高達數丈,夜燈內的燃燭小心翼翼地用細繩系于筆直的竹竿之上,再高高豎于瓦檐或露臺上,十分喜氣洋洋。
小燈被百姓們的巧手砌成慶賀中秋的字樣或是做成活靈活現鳥獸魚蟲的形狀,十分講究地在上面糊滿各種顏色的紙繪,再找個好位置懸掛于高處。
天清似水,月明如鏡。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莫知舊思襯唱詞里的形容,搖搖頭不曉得為何那么多人愛看。
放眼望去,不光此處人滿為患,整條弘陽大街都找不出幾個人少的地界。
難得弘陽城的中秋節是沒有宵禁的,為了不辜負這花好月圓夜,城中百姓們大多都在弘陽城內最繁華的夜市里流連忘返。
街道兩邊的茶樓,酒館,當鋪,作坊……人群攢動往來如梭。
鱗次櫛比間,綠瓦紅墻交相輝映,張牙舞爪的飛檐,爭先恐后的商鋪旗幟,此起彼伏的招呼吆喝聲,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莫知舊不喜人聲喧鬧,也欣賞不來這街市熱鬧,專門挑了個僻靜點兒的小橋準備繞過人群。遠遠望去,但見前面一個女子的側臉像是舊識,莫知舊幾個箭步追上去,只聽“撲通”一聲清脆的響動,望月橋底水花四濺。
“你,你,你,你你……”
水珠順著楚夕年額前的碎發,滴滴答答落到她寫滿驚嚇的臉頰上,與其說是驚嚇,好像倒不如說是驚喜,瞳孔放大,眼底不小心就露出了歡欣雀躍的尾巴。
莫知舊學著楚夕年的樣子,眼睛蹬得像銅鈴,伸手抹一把臉上的水,“我,我,我,我我……”分明嬉鬧的一張臉,卻怎么看怎么都是皮笑肉不笑。
楚夕年氣急敗壞,食指掉頭指著自己道:“我,我,我,我我……”
“你,你,你,你你……”莫知舊單手提起楚夕年,戳戳她的額頭,臉上是十成十的失落。
怎的久別重逢,這小鬼不在山腳下等自己下山也就罷了,竟然連自己的名字也記不得了。
難免生出這許多落寞。
好端端被人用手戳戳面門,楚夕年心中自然不爽,搖頭甩甩碎發上的水,“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八年不見,夕年你還是這般沒心沒肺……”語氣里加了嫌棄,聽起來倒像是有些委屈。
像是終于踩了什么狗屎運,撿回了什么了不得的寶貝,楚夕年雙手捧著莫知舊頭,抬腳把臉湊上去左右瞧上一瞧,“莫知舊?”
久別重逢,是該好好鑒別鑒別真假。
八年不見,這廝怎么越發不守規矩了?
明明還是一襲藍衣加身,映得一派清湯寡淡的無波無瀾,可要是不小心看到了這張臉,唇紅齒白間,這人眼波流光溢彩,倒是正兒八經的霽月清風。
“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可不就是我么?”莫知舊拿開楚夕年捧著自己的手,轉而抖抖身上的水珠,“卻不想剛重逢就見你滾下橋去,這水中撈月可還好玩啊?如今胃口越發大了,連月亮的主意都敢打起來了么?”
這聲調,這語氣,一如從前的莫知舊般居高臨下又戲謔滿分,不是莫知舊是誰呢?
“誰水中撈月了?方才分明是有人跟蹤我,我左右甩不掉才佯裝落水誘他出來的,不想你竟半路殺出來攪局。”
楚夕年無奈,一連幾天被人跟蹤,今天好不容易能見到幕后之人的廬山真面目了,誰能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竟被莫知舊給攪黃了。
“我看你是不知道佯裝是個什么意思。既有人跟蹤你,今后你當斷沒有不小心的道理,今日你若被他人撿了去,可沒有八年前那樣的好運氣嘍。”
莫知舊不提還好,一提起八年前,楚夕年就難免又傷心一遍。
楚夕年自八年前和莫知舊分開就一直流落在外,本來當年是要回去的,只是還沒見到族中長輩就聽行人紛紛議論杏林世家宣布長公主病重離世的消息,心中一涼,她索性賭氣漂泊在外了。
杏林世家世代行醫治病不問世事,不參與黨爭,不參與王朝爭斗,偏安一隅,茍且偷安。
當年父親母親應該是醫治了什么不該醫治的人,不光害死了自己,還給族中帶來了什么不該帶來的麻煩,又留下楚夕年這不招人待見的孤露叨擾族中很多年。
父親母親的事楚夕年也聽長輩們提起過一二,心里想著,族中長輩約莫也是很不愿意見她回去的吧。
一別數年,楚夕年游蕩在外面時間越久,就越不敢踏上回去的路。
當年靠著和莫知舊學來的三腳貓功夫,又有幸得各路高人指點,到如今也算正兒八經給自己贏得一個小小名號。
忽略掉心頭的那抹心酸,“小女子不才,江湖人稱小鬼俠。”楚夕年睨一眼莫知舊,大有暴發戶的氣勢。
莫知舊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當面嘲笑別人確實很沒有風度啊,但是此情此景真是讓人忍都忍不住。
“什么鬼?什么江湖人稱?我怎么沒聽說?”
圍著楚夕年轉了一圈,莫知舊又忍不住要牽動嘴角,上下左右打量一遍,修長的手往楚夕年額頭一探,“著涼發燒開始說胡話了么?”
“江……江湖人稱,我……我……小鬼俠俠肝義膽遠近聞名。你……你……沒聽說那是你孤陋寡聞,”
怎的許久不見,和兒時舊友陳述一下事實還結巴上了呢!穩定穩定舌頭,順便理一下措辭,楚夕歲繼續道:“本女俠身懷絕技會怕沒有出頭之日么?”
見莫知舊一臉嘲笑,沉默不語。楚夕年氣呼呼地雙手叉腰,又道:“話說莫知舊你什么時候下的山,竟連我的名號也沒聽過?”
莫知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是我疏忽大意久居深山孤陋寡聞了,竟然連我們大名鼎鼎的小鬼俠都不識得,失敬失敬。”
說完他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楚夕年,“我不管俠女是闖了什么大禍得罪了哪路神仙,總之我們八年不見兜兜轉轉,追月橋邊久別重逢是該一起找個酒館坐下來喝喝小酒聊聊天啊。你先不要做什么俠女了還是,隨我回去好好歇息歇息,不要累垮身體才好。”
皇城腳下素來治安森嚴,楚夕年既然已經來了這弘陽城又在此時此地造人暗算,只怕來者不善。
莫知舊深感宮中大事不妙,二話不說拉著楚夕年入了宮。
果不其然,剛入宮莫知舊就得知了父王病重的消息。
師父曾說過,莫知舊父母緣薄,一生多奔波多離散,肩上扛大任,無悔護家國。
故雖然莫知舊打記事起腦海里就沒有關于父母親人的記憶,但每當讀書讀到此處,總是分在在意。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
從前一直讀,一直不曾體會。
母后去世時莫知舊未能歸來,如今眼見父皇淚眼朦朧,莫知舊心頭也涌動出陌生卻濃烈的感情。
父皇如今四十多歲,兩鬢卻已斑白,蒼老得看上去不像是一國之君,倒像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
莫知舊明白,當今南興國國勢漸危,外有北淵虎視眈眈,內有奸臣蠢蠢欲動,再加上南興國近些年來民生凋敝,眼前的繁榮景象不過是隨時可能坍塌的假象。
內憂外患下皇帝昃食宵衣殫精竭慮,終于在幾天前支撐不住生了場大病。
這一夜,莫知舊始終守護在父皇的床塌前,父子倆像尋常人家般講了許多話。
三十二年秋八月十六日,北淵國進犯,不得不說北淵國真是打著燈籠挑了個打仗的好日子。
作為父皇唯一的兒子,當朝的太子,莫知舊剛剛回朝就主動請纓披堅執銳奔赴漫野帶兵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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