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雪兔:
前略,不知你近況如何?
現在是友枝町最炎熱的時節吧。你又在忙著搶救花木免于被太陽曬得奄奄一息嗎?
我已經逐漸適應下來這里的生活,除了沒有汽水、空調、冰淇淋、薯片……除此之外都能適應,真的。
總之,希望你的花還好。
就此擱筆
信子
信子將長發解開,彎腰浸進水盆里。
雖說是做了心理準備不是來這里玩的,但是這恐山上的條件也太艱苦了。
連熱水都不能穩定供應。
信號時有時無。
唯一的慰藉就是好歹電力供應還算通暢吧……雖說一過晚上八點就準時斷電。
就算信子忍不住跟百石抱怨,百石也一副茫然的表情,難以理解這算是什么困擾。信子想到自己在跟桃矢插科打諢,纏著雪兔一起看恐怖片的時候,百石已經一個人在恐山上修行了。
頓時她油然而生對百石的欽佩之情,黏百石黏得更加殷勤。
百石很會照顧人,尤其是像是信子這種生活殘廢。在家便利店,學校靠福利社面包,出門靠餐廳。因為山上連投幣式洗衣機都沒有,信子甚至還跟著百石學會了手洗衣服。
只能說幸好現在是夏天,盡管恐山被云霧封鎖,氣溫并沒有降低到離譜的地步,所穿衣物還算輕薄。清洗起來不算麻煩。
與苦哈哈的信子相比,百石就顯得游刃有余多了。不僅能操持家務,照顧信子,完成自己的課業修行同時,還能去幫助其他的修行者或是法師,幫弓子婆婆派發草藥湯。
弓子婆婆對信子這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做派,當然是嗤之以鼻。她的修行第一課居然是跟在百石身后干了三天活。
還不允許百石幫忙。
信子難免抱怨山上生活沒有洗衣機太艱難,但每個人表現得好像在現代社會還生活在深山里沒有水電供應和網絡像是靈能力者什么必備的苦修似的。
在這樣的山上,每一次洗頭都是折磨。
她嘆了口氣,滿腹苦澀。
好消息是,她的適應力強得離譜,好歹咬牙堅持下來最初的一周。
她在頭兩天的莽莽撞撞后,慢慢適應下來,不會不小心闖進某個法師修行的地盤,也很少再不慎撞破別人精心布置的陣法。弓子婆婆的態度漸漸緩和下來。
雖然口氣還是很冷漠,經常以命令的口吻叫信子去做事,但是一開始那種審視的目光逐漸消失。
偶爾見信子著涼,還會叫她去添一兩件衣服,晚上再打著百石的名號送一碗黏糊滾燙的草藥湯過來。
那種草藥湯喝起來,舌頭像是被水草纏繞似的,吞咽下去化作一團溫暖的火焰落入腸胃。信子還以為喝了會拉肚子,反而一夜無夢睡得極好,第二天起來都沒有感覺呼吸困難。
信子抬起水盆倒水,尚帶余溫的肥皂水漫過地磚,朝著出水口涌去。
她用毛巾擰干長發,踩著濕漉漉的木屐,抱起木盆和洗浴用具,朝浴場外走去。
百石被弓子留下來考察修行成果,所以今天是她一個人來洗澡。她掀開簾幕,和浴場的工作人員點頭打個招呼,朝住處走去。
恐山上除了修行者,還有一些是不具有靈能力的普通人在基礎設施內工作。
而修行者們派系林立,互不干擾,頗有些各人自掃門前雪的感覺。
而在這些修行者中最具威望的一派,當之無愧是恐山市子們了。除了日常在恐山上維持秩序和巡邏,百石還要定期到山下去為鎮子上的居民們做驅邪除靈和祓禊祈福。往常都是百石一個人去,信子上山后,弓子便讓她帶上信子一起去。
因為時常跟在百石身后充當小尾巴,連帶著信子也沾光不少,被人們尊稱一句小市子。弄得信子每次被這么稱呼,都差點要跳起來解釋自己還遠遠夠不上被稱為市子。
每當這時候,百石只在旁邊掩袖笑,不制止也不勸阻。信子抱著袖子一臉虛弱地跟在她身后回去。
“這樣每天跟信子在一起,比以往一個人開心許多。”回山的路上,百石說,“自從信子來了以后,兩個人相處很愉快。要是信子真的成為市子,一直留在恐山就好了。”
暑假再怎么漫長都是會結束的,最后信子還是要回去上學。
想到分別,百石的表情就會有些落寞。
信子只好指天畫地跟她保證回去上學也會寫信,等百石在恐山的修行結束,歡迎她來友枝町做客。
信子回到房間后,收拾整理,又坐下寫完一封信準備寄給雪兔,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
她放下筆,揉了揉手腕。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八點。信子給尚未歸來的百石留了紙條,說明自己去泰世那里聽課,一小時后就回來。
隨后她鎖上房門,掀起裙擺,踩著木屐踩上臺階朝回廊走去。
泰世全稱是御門院泰世。哪怕是自小在恐山長大的百石也不知道御門院家族是何方神圣,大抵是個相當低調的陰陽師家族,不似煊煊赫赫的的場一門,名門權貴,皆有來往。
今夜恐山的云霧更加濃厚。云橫霧鎖,樹木茂密,連一絲月的影子都看不見。信子提著風燈,長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她索性拔下綰起頭發的木簪,袖在手里,晃晃悠悠朝著御門院泰世時常待著的刀冢走去。
一路上,月亮被濃云遮蔽,時隱時現。當月光泄露下來時,便有萬千銀輝灑落,照在滿山滿坑的刀身上。
刀,全都是刀。
目之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刃,縱橫交錯生在土地里,巖石的縫隙,甚至連路邊的地藏菩薩都被包圍在內。
數不清的太刀斜插在泥土之中,漫山遍野,猶如從黃土里開出刀刃之花,這里是刀的墳場。
在彎曲小路的盡頭,是冷清無人的鍛造之屋。百石說這里從前是花開院家八十流分家委托恐山建造的刀匠之屋,鍛造過許多妖刀。后來因為八十流逐漸子嗣凋敝,鍛造屋也冷清下去。
這一代的八十流又出了一位天才繼承人,不知道刀冢會不會有再用上的一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話,泰世殿下應該也會很高興吧。”百石對信子說過,“那位花開院家的少爺,一定會和泰世殿下成為知己。”
御門院泰世有時會出沒于此。連帶他把每天給信子授課的地點都放在這里。
這也是別人唯一能蹲守到他的地點了。
只是他為人清高孤傲,從不與他人為伍,加之神出鬼沒,總是獨自修行,整座恐山幾乎無人知曉他平日都在做什么。
信子來了以后,才能偶爾在刀冢碰見他給這位從山下來的清凈體少女授課。
今晚的風有些急,刮得信子的衣袖獵獵飛舞。她按緊領口,后悔沒有多穿一件外套出來,提著風燈穿過小路,當心不被橫斜在路邊的刀刃刮傷。
有的刀柄上還系著紅色的細帶,在風中飛舞。
她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看花眼。否則怎么會看見傾斜的刀柄上立著一只枯瘦的黑色鳳蝶。
當鳳蝶撲棱著單薄的翅膀,打著轉飛落到她的掌心,她終于意識到這不是錯覺了。
風吹散云,銀色的月短暫露面。
棲息在信子掌心的蝶翕動幾下蝶翼,朝著月的方向飛去。仿佛是月下登上天梯回到月宮的輝夜姬一般。
看得信子久久才回神。
信子舉起拳頭,在沉重的門扉上砸了幾下,從門內傳來御門院泰世仿佛被抽離所有情緒的聲線。
“進來。”
她縮進屋內,小心地關上門,將風燈在桌上放好,走到空著的蒲團上跪坐下來。
御門院泰世背對她盤腿坐在石板地面上。而在他前方,就是刀匠鍛造敲打刀刃的工作臺。
她有些緊張,不自覺地摩挲著指腹。往常幾日泰世教授的都是很基礎的內容,但那對從未系統接觸過訓練的信子來說,也是頗具難度的。
他教導的是如何操控靈力——泰世說,風吹家的力量更應該稱為清凈之力。
她們世代侍奉神靈,是最受到神明喜歡的清凈體質,對瘴氣與妖氣有著強烈的抗拒與敏銳的嗅覺。
信子頭一天上山會頭暈昏沉,是因為空有清凈體質,卻沒有力量去對抗恐山上的黃泉之氣。
恐山鎮守黃泉幽冥的入口,氣息駁雜,靈氣、妖力、瘴氣混成一團。市子們早習以為常,陰陽師們更是以此為修行的一環。
她沒有當場心臟麻痹死亡屬于體質上乘。
良久,御門院泰世終于對她開口說:“去那里挑一把刀出來。”
他微微回過身來,昂起下頜,手指依舊放在膝上。信子卻知道他所指的是在房間的一角堆積如山的廢刀。
信子起身上前查看半晌,實在看不出這些明明看起來都雪亮的刀刃為何被拋棄。她索性隨便握住一只刀柄往外拉扯。
尷尬的是,刀身不僅比她想象的沉重得多,還壓在諸多刀刃之下錯綜復雜,一時難以拽出。
信子進退兩難。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御門院泰世還盤坐在原地,閉著眼,銀白的長發逶迤流落滿地,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窘狀。
她干脆沉下腰,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刀柄,用力往外一拉——堆積成山的刀刃嘩啦啦崩塌散亂,滾落一地。
御門院泰世在刀劍相撞的雜音里睜開眼。
信子不知所措握住刀柄,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她無措地看向泰世。
“那個,泰世老師,我……”
亂作一攤的刀刃橫斜滿地,像是被拋尸荒野。刃上反射著微弱的光芒,是桌上燭火奄奄一息的最后余暉。
龐大的陰影從后面罩落在身后,隨之而來的是冰冷的氣息。
那股宛如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感覺又撲上來,猶如跗骨之蛆,隔著單薄的衣衫,順著脊背緩緩爬上來。
清涼銀白的發絲垂落下來,不慎擦過信子的臉頰。她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是御門院泰世的長發。
御門院泰世站在她身后,微微欠身,低下頭,握住她的手腕。
明明隔著黑色的皮質手套,信子卻頭皮發麻,身后像是一具森森白骨,突兀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寬大,圈住信子細瘦伶仃的手腕毫不費力,甚至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腕骨。
可他只是松松一握,就放開來。隨后他直起身,下擺一掀,轉身朝方才的位置走回去盤腿坐下。
“手腕沒有力氣,手臂也沒有。”但聽得御門院泰世的聲線平穩,且冷酷無情,“明天你開始練習揮刀。”
信子傻眼:“……?”
不是,等會。她不是來學怎么操縱力量,制作祝器的嗎?怎么又變成揮刀練習了?
不是,那她今天上課的內容是什么?她心想,難道就是拔刀嗎?
但聽見泰世開口道:“你過來。”
信子生拉硬拽著刀走過去。這下她看清泰世在看什么了。他的面前散落著好幾枚白骨做的算籌,大概是某種動物的骨殖。前幾天,她的練習用具就是這些算籌。
她記得陰陽師要通曉的技能里包含天文與算術,后者跟學校里為難她的現代數學可不同,是演算預測的推演之術。
在她進來之前,泰世一個人在刀冢里,在默默地推演著什么呢?
御門院泰世的目光從她的頭頂落到死命拖拽過來的刀刃上,不忍卒讀般合上眼。
他從懷里拿出一柄短小的匕首,遞到信子眼前。
“既然拿不動,就拿這個。”他淡淡地說。
信子看看匕首,又看看他,惶惑地睜大眼卻不敢有疑問,只得小心翼翼接住收進懷里。
“祝器真正的作用不是你現在所使用的小打小鬧手段。”泰世合著眼說,“它是武器,是殺器。真正的祝器,是神明用來彰顯神威,滅卻妖邪的兵器。”
“誒,所以老師你給我這柄刀的原因是……”信子不解。
他睜開眼,露出長發外的那只眼深陷在眉骨的陰影里,看起來冷酷又不近人情。
“那是我從前親自打造的匕首,送給你防身用。現在你就用它來練習制作祝器。”
什么?
他沒有搭理滿臉糾結之色的信子,兀自拈起地上的一枚算籌,握進掌心。微微的光芒透過他的手指縫隙傳出來,若隱若現,因他戴著黑色的皮質手套因而容易便于視野捕捉。
“就像我之前教你對這些算籌注入力量一樣,你要將靈力注入這柄匕首。”
“何時這柄匕首能切開瘴氣,代表你的修行結束了。”
“現在,開始吧。”
御門院泰世松開手指,算籌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的視線一動,微微凝固,未幾恢復如初。不知是剛才推演出了什么結果,讓他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
信子咽了下口水,內心發抖。
她總覺得被他手指捏碎丟下來的是自己的喉骨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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